趙嬤嬤行了禮就無聲的退了出去,順手關了房門。
周太后迴轉身來。
蕭樾垂手站在門口的地方,眸光閃了閃,居然是有些踟躕的……然後才暗暗提了口氣,若無其事的往裏走了兩步。
“兒臣順路去定遠侯府送武曇,倒是怠慢母后了。”蕭樾道。
周太后身上穿的是趙嬤嬤的衣裳,髮髻簡單利落的盤起,顯然是喬裝出來的。
她看着蕭樾,神情略顯複雜,嘴脣動了動——
按理說是該問問武曇的事的,可是話到嘴邊,卻是作罷。
她說:“哀家過來,是爲了沉櫻的事。”
蕭樾的心頭,難免有點失落。
其實就算周太后要插手他跟武曇的事,他也不會允許,但他今天特意帶着武曇進宮,卻確實是盡着兒子的本分,就單純的是想把自己挑中的女子帶過去給她過過目。
在長寧宮的時候,周太后針對武曇說的任何一句話,那都是帶着心思算計和九曲十八彎的心計的場面話,不作數的。
現在到了私底下——
他其實是有着那麼點期盼,希望她能像是個尋常的母親那般,就着他給她挑的這個兒媳婦品評一番,說兩句真心話的。
可是——
沒有!
蕭樾心裏暗暗嘆了口氣,面上表情卻維持的很好,不動聲色的笑了笑:“沉櫻和親,已經勢在必行了麼?母后也無力扭轉乾坤了?”
蕭植因爲自己對宜佳長公主做了虧心事,再加上又感覺到了沉櫻對他的敵意,此刻——
也不是周太后完全逼不動他收回成命,畢竟她是太后,是蕭植的生母,如果她死不答應,蕭植也不可能執意違揹她把沉櫻送到北燕去,可是周太后自己是太清楚自己的那個兒子了,他心裏既然已經開始介懷沉櫻的存在,那麼她若是強行將沉櫻留在身邊,也幾乎不可能打消皇帝的敵意,那樣沉櫻反而更可能會有危險。
所以權衡之下,她只能不得已的妥協了。
蕭樾這話問得,頗帶了幾分諷刺。
周太后只是聽着,並不予置評,仍是直入正題道:“由你送親,哀家很放心,你去北燕替哀家打點好沉櫻的歸宿,作爲交換,待你回來,哀家會出面爲你跟武家那個丫頭賜婚。”
武家不可能同意這麼一門敏感的婚事,上面皇帝一壓,周太后幾乎可以篤定武勳一定也會反對。
這樣,蕭樾想要名正言順、體體面面的娶武曇,就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如果她以太后的身份直接降旨賜婚,那麼不管是皇帝還是武勳,就都只能從命。
當然,皇帝還會私底下跟她要挾,可是——
沉櫻的事情上,周太后先讓了一步,那麼作爲交換,在蕭樾的婚事上,他就必須對周太后妥協!
這個交換條件,對誓要娶武曇的蕭樾來說……
不算得了什麼便宜,但至少也是有價值的。
蕭樾聽了這話,果然也沒多少意外,只是踱步到了旁邊的窗前。
那窗臺上還放着昨天下午武曇玩的那兩顆琉璃球,他擡指撥了撥,像是在權衡。
周太后也不催促。
“既然母后這趟過來是跟兒臣做交易的,那麼兒臣冒昧問一句——”過了一會兒,蕭樾才沉吟問道:“母后是以什麼身份在兒臣談的這個條件?”
周太后擰眉。
蕭樾的脣角帶着淡淡的笑意,手指一彈,其中一顆珠子咕嚕嚕的滾過去,撞在另一顆身上,發出清脆的一聲撞擊。
周太后的視線被吸引。
蕭樾迴轉身來,重新面對她,就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是以你的太后之尊和兒臣這個這個當朝親王?還是以母親和兒子?”
周太后把視線從那兩顆琉璃球上移開,重新落回他的臉上,反問道:“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蕭樾莞爾,出口的話卻是犀利而直白:“若是前者,那麼咱們對等交換,說實話,母后您承諾兒臣的那件事,分量不夠,所以您要兒臣替您做事,兒臣肯定也是要重新提條件的,若是後者——條件兒子自然是不敢跟母后提的,但我也有話要說。”
周太后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樣咄咄逼人的蕭樾,她生平第一次見。
當年他離京之時,還是個青蔥少年,眉宇之間有掩飾不住的稚氣和屬於少年人的氣性和衝動。
可是這一次回京,時隔八年,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兒子,已經徹底蛻變。
他高大、挺拔,沉穩、內斂!
他從容,他鎮定,他有鋒芒,亦懂得圓滑閃避,收馳有度!
這樣的蕭樾,讓她覺得有一些陌生。
但同時——
更多的,又是可靠!
於是沉默片刻,她說:“若哀家說是前者,你要講什麼條件?”
語氣中,略顯驚疑。
蕭樾並不意外,仍是平和的說道:“那麼兒臣會遵照母后的囑咐,不僅替沉櫻安排好在那邊的歸宿,並且終有一天,我會接她回朝,讓她重新得回她應得的一切。”
周太后的瞳孔驟然一縮,有種什麼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
她聽出了蕭樾的言外之意,嘴脣突然顫抖起來:“什……什麼?”
蕭樾道:“作爲交換條件,兒臣會懇請母后對以後發生的任何事都保持中立,無論我做什麼,無論蕭植做什麼,您都不要干涉。”
如果說前一刻周太后還是在揣測他的暗示之意,那麼現在——
蕭樾等於是開誠佈公,將他要趕皇帝下臺的意圖赤裸的呈現在她面前了。
周太后從沒想過八年以後,她和自己兒子重逢之後的第一天,等着她的會是這麼一個局面!
當年,她將他驅逐出京,爲的就是斷絕他接觸到那個至尊之位的可能。
可是時隔八年,他突然回來,然後——
目標明確,就是衝着那個皇位的。
周太后覺得自己的胸中血液沸騰,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胸口劇烈的起伏着,用一種深刻的……但卻不算太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寬大的桌案另一端站着的兒子。
蕭樾也在看她。
她在等他改口,收回這個荒唐的想法。
可是蕭樾的脣角卻漸漸地掛上疏離又略顯得蒼涼的一抹笑,再次開口的時候,突然就毫無徵兆的問道:“跟蕭植比,兒子有什麼不如他的地方嗎?”
周太后的嘴脣動了動,可是,半天還是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