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間最後一頭白首飛屍,死在自己槍下之後,林朔並不認爲事情就此完結。
之前的幾筆買賣,他早有這方面的經驗。
肯定是會有人攪局的,而到目前爲止,除了魏行山滅掉的那個狙擊小組之外,對方似乎還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行動。
這倒反而讓林朔有些不習慣了。
很快,風從遠方帶來了氣味,林朔於是就知道,那四個之前在氣味上被他鎖定過的門裏人,有三個已經死了。
死人和活人的味道,是不一樣的。
尤其是這三具屍體,特徵尤爲明顯,那就是一股子油腥味。
這時候,身後屍窟的洞口傳來一陣動靜,亂石被搬開,剛凍上的冰層又被砸破。
獵門謀主曹餘生,穿着龍骨甲走了出來。
對曹餘生來說,十秒一過,生死已成定論,這道門要不要已經無所謂了,索性出來看看。
一看到外面的景象,林朔好端端地站着,他顯然鬆了一口氣,看了看四周,問道:“屍體呢?”
“我讓雪人帶走了。”林朔答道。
“也好。”曹餘生點點頭,不再說什麼,而是看了一眼山下。
山下雪崩剛過,塵埃尚未落定,還是一片霧濛濛的景象。
隱隱綽綽地,有三個人在霧裏走着,這三人腳步不慢,身影越來越清晰。
其中有兩個人,曹餘生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心裏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苗光啓,他太熟悉了。
曹餘生跟這位苗二哥,年輕的時候經常一起狩獵,好幾次在鬼門關上轉悠來轉悠去,差點就掉下去了。
要是三十年前,看到苗光啓的身影出現,曹餘生會由衷地高興。
三十年後,再看到這個微微馱着背,已經略顯老邁的身影,曹餘生心思就複雜多了。
而就在現在,似是時間出了什麼差錯,這兩個熟悉的身影,忽略了三十年的時光,在同一時間,在同一片大霧中出現,而且越來越清晰,這讓曹餘生恍惚了一陣。
就這麼癡癡地看着,沒一會兒,臉就看得清楚了。
那個小夥兒,很像當年的苗光啓,尤其他的步態,跟苗光啓當年一模一樣。
一晃神的功夫,山下的三人,已經到山頂了。
苗光啓、雲秀兒、苗成雲。
曹餘生醒過神來,沒說話,只是盯着苗光啓這張老臉看,緊緊繃着臉。
“怎麼,還想吃了我啊?”苗光啓看着曹餘生,淡淡說道,“得了吧,你的龍骨甲已經沒電了,嚇唬誰呢。”
“你他娘就是故意的。”曹餘生罵道,“一個破盒子供電系統做得那麼渣,我要不是時間緊,纔不會帶這種破爛上山。”
“至少幫你把命保住了。”苗光啓說道,“不然就你這死胖子,早就被凝脂煉了油。救命之恩,一個謝字都沒有,真是讓人寒心。”
“說起寒心,我哪能跟你比啊。”曹餘生一句不讓,指着苗成雲說道,“這小子是誰?”
“這個……”苗光啓似是有些理虧,咳嗽了一聲,“我兒子,苗成雲。”
“我生兒子的時候,可是告訴過你的。”曹餘生說道,“什麼叫讓人寒心,你苗光啓好大能耐啊,生兒子就跟做賊似的,我這個叔叔,是不配知道嗎?”
“這事算我理虧。”苗光啓手一擺,認了。
“這小姑娘誰啊?”曹餘生又看了看雲秀兒,“怎麼看着有點眼熟呢?”
“你當然眼熟了。”苗光啓說道,“是不是覺得她的眉眼,跟雲三妹有幾分相像。”
“是有些像。”曹餘生點點頭。
“像就對了,一家人,雲三妹是她姑媽,她叫雲秀兒。”苗光啓介紹道。
曹餘生神情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復了正常,衝雲秀兒點點頭:“那你得叫我一聲叔。”
“曹叔叔好。”雲秀兒柔聲叫了一聲,聽得身邊的苗成雲一陣惡寒。
從小到大,領教過雲秀兒手段的苗成雲,就見不得這女人裝乖巧,裝得還那麼像。
苗成雲正腹誹着,被苗光啓一個巴掌拍在後腦勺上:“愣着幹什麼,叫人。”
苗成雲被打愣了,摸了摸後腦勺,衝曹餘生點點頭:“曹叔。”
苗光啓微微一笑,介紹道:“這小子別看人愣,能耐練得還行,有我當年幾分模樣。”
“看得出來。”曹餘生點點頭,然後白了苗光啓一眼:“你是真不仗義,帶着兩個晚輩來見我,也不知道事先通知一聲,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見面禮就免了,咱們也別客套下去了。”苗光啓擺了擺手,“既然林朔也在,我們談談正事。”
“既然不客套了,那行。”曹餘生神色一正,說道,“到底是什麼事兒,需要在這珠峯峯頂,一邊喝着西北風一邊談啊?”
“當然是大事。”
“確實是大事。”曹餘生淡淡說道,“不然你也不會帶着一個雲家人,還有你這個能耐九寸以上的兒子一起來。是怕跟我談崩了,翻臉吧?”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幾斤幾兩我不清楚嗎?你翻臉我會怕?”苗光啓說道,“你也別跟我裝,你在這兒囉嗦了半天,不就是在給林朔拖時間,好讓他恢復體力嗎?”
“真沒意思。”曹餘生搖了搖頭,“互相太瞭解了。”
“所以最後,比得還是牌面。”苗光啓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邊兩人,“我這副牌,現在拍在這兒,是不是有資格在獵門魁首和你這位謀主面前,說一說事情?”
林朔一直在旁邊聽着,沒吭聲。
他知道苗光啓說得沒錯。
一槍扎死屍王凝脂,林朔看起來輕描淡寫,但人的肌肉,畢竟不是鋼筋。
進行這麼猛烈的收縮和拉扯,肌肉拉傷是肯定的。
他現在全身上下,其實處在一種半脫力的狀態。
以林家人出類拔萃的身體恢復能力,讓林朔睡上半個小時,或者讓anne替他按摩一下,很快就能恢復。
但此時此刻,真要動手,林朔一身能耐最多發揮出五成。
林朔看得出來,對面這三個人,無論哪一個,都是遠超九寸的能耐,門內至尊級的高手。
這就好像下象棋,對方車馬炮殺過來了,而林朔這個老將身邊的士,還是一個龍骨甲已經沒電的曹餘生。
而林朔手裏的卒子,蘇念秋章進他們,正在屍窟裏待着,還沒過河呢。
這是一盤被對方將死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