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的問題不好回答，回答他的問題就像是在高空行走，稍有不慎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吳王似乎並沒有等着我給出答案，而是很快轉移了話題：“我沒上過幾年學，算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盲，後來混出了頭臉，就總想着附庸風雅，多給自己灌點墨水……英文數理這些對我來說都太難了，我也就勉強語文還過得去，於是買下了這麼一棟別墅，設下了個書房供我學習。我最愛看的就是史書，都說讀史使人明志，也能使人變得聰明。”
聽着吳王的話，我輕輕點頭，這些話我倒是贊同，最具智慧的書籍就是史書，這是我上高中的時候語文老師告訴我的一句話。
這時吳王忽然再度提問：“小楊，我再問你個問題，你說爲什麼亂世之中，最出英雄？”
我一怔，以爲這一次吳王還是不準備讓我作答，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吳王熾熱的目光告訴我他這次是認真的。
“因爲亂世……磨練人？”我低聲問道：“艱苦的環境自然就誕生了卓絕的英雄人物？”
吳王輕輕點頭：“你這麼說也對，但是我有另一種理解，那就是亂世之中到處都是競爭，而只有競爭才能讓人迅速進步。”
這話說完，我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吳王站起來，笑着說道：“我以前愛看動物世界，裏面的野獸搶地盤、搶食物，有時候倒真的能映射出一些大道理來。狐狸和狼都是相對頂級的捕食者，但是這兩種動物卻各有特色。狐狸靠的是狡猾，它善於動腦，所以常常可以出其不意，然而狼則靠着一股狠勁，無往不利。小楊，我說了這麼多，你猜到我今天的意圖了麼？”
終於，吳王朝着我拋出了一個終極問題，這個問題我絕對不能不答，而且絕對不能答錯。
秦家和湯家覆滅之後蘇城的治理、競爭、狐狸和狼……我想我已經找到了答案。
“孫先生，您暗指的是郭家吉？”我試探着問道。
吳王微微一笑：“聰明，不只是郭家吉，還有另外一個人。郭家吉是狡猾的狐狸，而你卻是一頭兇狠驍勇的頭狼。楊燁，你是個有潛力有資質的後生，一開始在你幹掉王浩的時候我就有了這樣的感覺，現在你居然憑藉一己之力除掉了石老翁，更是令我刮目相看。”
這番話說的我汗流浹背，措手不及。而尤其令我震驚的是，吳王居然從我在樂縣幹掉王浩的時候就開始注意到我了。
一個我，一個郭家吉，一個是狼，一個是狐狸。這樣的類比是我第一次聽到的。這類比很有新意，也很有道理。我之前絕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和郭家吉相提並論，畢竟無論出身還是閱歷，包括現在的社會地位，我們兩個都是天差地別。
“你一定早就聽說郭家吉是我欽點的繼承人，而且這件事情也已經被蘇城輿論承認，沒錯，他的確是我現在手上最好的繼承者的人選。但是對我來說，一個繼承人還遠遠不夠。”
吳王再度添茶，並且說道：“首先，我剛纔已經告訴你了，有競爭纔有進步，郭家吉雖然足夠優秀，但是這一生太平坦，太順利，這樣的人經不起挫折，扛不住大事；其次，楊燁，你知不知道過去的皇帝爲什麼在立太子之後都要扶持另外一位皇子，讓他與太子擁有幾乎相同的資源和實力？”
“爲了……制衡？”我回應道。
吳王輕輕點頭：“不錯，就是制衡。皇帝再勇猛，終有老邁的一天，如果那時候太子等不及繼承皇位，老皇帝難免受制於人。坦白講，我和郭家吉現在的關係就如同皇帝與太子，作爲郭家吉的伯樂，我能看得到他的野心，所以我亟需一位皇子站出來幫我制衡郭家吉。”
到此爲止，我終於弄明白了吳王召見我的原因。整個蘇城的年輕才俊之中，吳王唯獨看上了兩個人：一個是郭家吉，另一個則是我。
這是件好事，但卻也是壞事。
好的是我能夠得到吳王的垂青，說明我本身能力不錯，而且以後得到的扶持會更多。
壞的則是我現在必須要站在郭家吉的對立面上，郭家吉起步比我高，資源比我豐富，如果
他想弄死我，那麼我之後的日子一定過得不會很好。
我不是害怕郭家吉，只是這樣的生活總會讓人心驚肉跳。
“楊燁，你也不用擔心，我知道現在來講，你和郭家吉的差距很大，如果這時候就讓你們倆正面競爭對你很不公平。我會給你一段緩衝期，在這段緩衝期裏郭家吉不會對你動手，等到你真正在蘇城站穩腳跟之後，我纔會讓你們倆正面衝突，如何？”吳王微笑說道，一邊說，一邊再度給我添上茶。
喝了這半壺九七年的陳年普洱，我又如何能拒絕吳王的好意？
何況就算吳王今天這茶壺裏煮的只是尋常市面上幾塊錢一包的雨後春茶，我也絕不敢當着他的面說一個“不”字。
吳王終究還是吳王，而我只是蘇城裏庸庸碌碌的一個後生小輩。
“我可以接受。”我緩緩說道：“但是我需要您給我一個保證。”
吳王手中的公道杯輕輕一晃，他似乎沒有想到我居然敢在這件事情上和他討價還價。
吳王的臉上依然還帶着鄰家大叔一般親切的笑容，但是手上的動作卻開始隱隱透着殺氣：“什麼保證？說來聽聽。”
“我想讓您保證，往後我和郭家吉的競爭是公平的，我們兩個人的地位是平等的，而不是讓我充當郭家吉升級的陪練，讓我成爲他進步的踏板。”
吳王眉宇間微微一皺，手上的公道杯放下，低聲說道：“好，我可以向你保證。”
我輕輕一笑，繼續補充：“就算我們兩個走到最後拼到了刺刀見紅，你死我活的地步，就算笑到最後的是我，就算郭家吉被我除掉，您也不會插手，更不會替他報仇？”
這話說的有些露了煞氣，說出來之後我竟然有些後悔。
吳王看我的眼神也變得不再那麼友善，很明顯我戳穿了他一個小小的私心。
扶持我上位？吳王畢竟不是慈善家，他之所以想讓我和郭家吉競爭，爲的還是郭家吉，他還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親疏有別，他絕不會因爲我表現出色，就準備平白無故地將自己的基業拱手送給我。
所以說穿了，我不過就是郭家吉的一個陪練。
郭家吉一個人進步緩慢，吳王想了想，就把我挑出來給郭家吉去當野怪打了練級。表面上我們倆的地位相同，實際上我的存在不過就是爲了激勵郭家吉進步。
至於制衡，也完全就是個幌子。以吳王對郭家吉的器重，就算郭家吉日後真的有了不臣之心，吳王也未必肯廢除郭家吉這位“太子”，扶持我上位。
所以我要他給我這個保證，雖然我知道吳王這種境界的人說謊話一定像喝水喫飯那麼簡單。
“好，我答應你。”吳王輕聲笑道，只不過這句話到底有幾分誠意，那就只有吳王自己知道了。
“那就好。”我點了點頭，假裝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雖然我心中並不對吳王的保證抱有任何希望，但是表面上的功夫一定要做足了。
也許是因爲做賊心虛，也許是因爲另有原因，吳王不再烹水添茶，手中只託着最後一杯陳年普洱。
“對了，小楊，能告訴我秦陽究竟死在誰的手裏麼？”吳王不經意間問道。
既然蘇浙都猜到了湯王爺未必是殺害秦陽的真正元兇，在蘇城弄潮數十年的吳王自然也早已看穿我們潑髒水的把戲。殺害秦陽的真正元兇始終逍遙法外。
這問題稍微有些敏感，齊玉蓮的事情未必適合透露給吳王。但我想了想，終於還是回答了他：“是個冤魂，她陰魂不散找來了蘇城，終於取了秦陽的性命。”
吳王似乎有些好奇，繼而追問：“什麼樣的冤魂？她和秦陽又有什麼關係？”
我輕輕苦笑：“您聽說過沈家寶藏麼？”
威震蘇城的吳王手上忽然一抖，半杯陳年普洱傾斜潑灑，紫砂茶杯摔在地上，瞬間跌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