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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春斷代史(三)(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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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過了一星期,班主任把我叫去,說有人給系裏寫匿名信,告我一個仗勢凌人,不團結同學。字裏行間風霜雪雨,血淚交加。我要事先不知道讀到,我也覺得,這個人物指向,至少也是個高衙內級別。

    班主任是個小年輕,剛畢業沒兩年,我一向認爲還比較公正。他把信給我看,說,系裏把這個事交給我處理,說明還是要弄清楚的,不可能聽一面之詞。我跟領導保證,莊凝是個優秀的學生幹部,絕對不會像信裏說的這樣--不過呢話說回來,你平時做工作,也要注意方法,做人鋒芒不能太盛。另外這個事你也不要再計較了,能忍就忍讓一些。別管誰是誰非吧,我希望你今天跟我表個態,到此爲止。

    管理者都這麼一回事,各賜五十板,勸皮不勸瓤。十七歲的我聽着他的教導,想分辯被他打斷,憤然地想,無論內裏怎麼敗壞,給他一個光亮平整的皮相,他就好交差了。真是糟糕的成人世界。

    行,到此爲止是吧。我不奉陪了還不行?

    我從此一段時間,一直早出晚歸,回寢室就睡個覺,誰都不怎麼搭理。剩下的時間,或者上課,上自習,或者在學生會,忙晚會。

    我們到處拉贊助,一面把晚會的節目表都擬定出來,其中比較有意思的,有一個經典橋段演繹,從《羅密歐與朱麗葉》"不要對着月亮發誓,月亮是反覆無常的",到《亂世佳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到《半生緣》"世鈞,我們回不去了",再到《大話西遊》"如果上天允許我重來一次",真正的古今中外一鍋燴。

    不報具體的片名,臺下觀衆可以把答案寫出來,參與抽獎。獎品從公仔到兩百元超市購物券不等。

    我也在其中軋了一個小角色,要穿一件紅色紗裙,勉強包住膝蓋的,要手拿一柄長劍,錫紙包的銀光閃閃,要無比哀怨道,如果有一天,我問你最喜歡的人是不是我,你一定要騙我。

    和我配戲的是那個曾試圖追求謝端的小男孩,姓陳,他的臺詞非常有型--每個人都可以非常狠毒,只要他嘗試過什麼叫嫉妒。

    我們在小劇場排練,每次還沒來及開口,臺詞就已經被自己的爆笑攔腰截斷。都是還沒有喫過愛情苦頭的年輕人,公然講述這些生死離別就感覺在講冷笑話。駱婷急得在底下吼,不許笑,我看誰再笑!

    可憐的愛情段子們,就這樣被沒正經的心弄脫了形,一闋闋荒腔走板,魂魄不齊。

    "痛苦,你知道嗎?痛苦。"駱婷握拳,對一個小姑娘道:"你們重聚已經物是人非,你這一句'爲什麼',是要表達你心境的,UNDERSTAND?"

    她說古希臘語也沒有用,戲劇的精靈不肯降臨在我們這一羣人身上,那些精緻詞句彷彿都成了不相干人等,落在一旁看着我們不知疾苦地拿愛情開玩笑。說一句"我愛你",自己就先倒了牙,要用更多的笑來混過去。

    駱婷最終虛弱地對我說:"莊凝,把片子都給我找來,全體好好複習。"

    這些名片或熱片,蒐集沒難度,隔壁小音像店就應有盡有,結果一大堆盜版碟搬回來,學生會的VCD機卻壞了。小陳於是提議,他室友有一臺舊電腦,基本算作公用物品,有光驅。

    但是,那個光驅。小陳又說,有時候,被我們當成菸灰缸,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試試吧。"駱主席很無奈,道:"回頭我去跟蘇老師申請。"

    於是我們四五個女孩,在下午兩點鐘,進到男生寢室樓。這裏比想象裏乾淨一些,空氣卻有點濁。走道里人不多。

    蘇老師安排我們這個時間段光臨,儘可能的少擾民。

    L大在男女關係問題上一向比較緊張,白紙黑字的校規,明令青春期的小男小女們安守門戶,不得互通有無。實在有事要進去,也可以。給系裏遞申請,寫明情由,再簽字保證,絕不幹什麼枉讀聖賢的事兒。這樣,也許能得到兩個小時串一串門。

    這樣的嚴防死守,導致宵禁前經常能見到這樣的情景,戀人們抓緊最後一刻喁喁私語,然後以末日前相愛的姿態別離。

    一個正常的女性,不管表現的多麼無關,她對異性羣居的地方必然是好奇的,比如我,此刻我的手被同伴握着,我們掌心都微微出了汗。

    "莊凝,這兒,這兒。"小陳候在他寢室門口,看見我們就抱怨:"你們咋這麼難等呢?"

    房間裏又亂又擠,坐下來基本就別想動地方,我們十來號男男女女,在這個方寸之地聊天,打牌,喫東西,半刻鐘之內就忘掉了正經事。

    我炒地皮的技術已經日益精進,貼的別人一臉紙條,然後拍拍手站起來:

    "我出去一下。"

    "這兒有廁所。"小陳努力把紙條從臉上吹開,道。

    "......謝提醒,您留着慢用。我十分鐘就回來。"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他們在後面唧唧咕咕地笑,回頭,小陳悠悠地說:

    "莊凝--不用太快,時間還早。"

    我一時沒明白,不過看這幫人賊眉鼠眼笑得開心死了,很快就回過味來,我一腳踏在門邊上,把腳旁一個熱水瓶往裏蹭蹭,鎮靜地說:

    "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

    等反手帶上門,臉才騰的紅起來,我一面走,一面用兩隻手輪番涼卻面頰,摸到自己嘴角彎起來--沒錯,我其實一點都沒生氣。

    沈思博給我開門,開頭兩秒鐘的驚訝是真的,等反應過來,他做得就有點兒過了--手放在門把上,另一隻手的五指捺住心口,盯着我,呈現一個目瞪口呆的神情。

    我看見他黑色的眼睛裏,又是那種好玩兒的目光,他其實是這麼一個淘氣包,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看得出來。我們兩個彼此瞠視,做經年未見的涕零狀。

    我終於忍不住,一笑不可收拾:"不要作怪了沈思博。"

    他也笑,把我讓進去,用自己的杯子倒一杯熱水遞過來:"怎麼跑進來的?"

    "驚奇不?"

    "不驚奇,你做什麼,我都不驚奇。"

    "看你說的。"我抱着杯子:"好像我是,我是......"

    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了,有時候講話還是會犯磕巴,真是詭異。我是什麼呢?沈思博,不如你說給我聽。

    但他不接話,只注視着我,愉快又耐心地,光聽我講。

    "就你一個人啊?在幹嗎?"

    他示意我看桌上攤開的課本,厚重的辭典,隨身聽。

    他每天生活的地方,原來是這樣的,我坐在他的方凳上,摸摸他書桌的邊沿,都覺得好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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