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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愛無葬身之地(四)(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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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底,颱風襲滬。

    我眼看着窗玻璃上,雨痕由細細一線,逐漸忘了矜持,奔放成淋漓的一面水幕。

    它們氣勢再磅礴也夠不着我,我打了個呵欠,翻個身愉快地想,請上帝保佑那些在雨裏奔波的人們吧,而我,要再睡一會兒。

    昨晚上又失眠,睡不着的夜醒不來的早晨,凡事習慣就好。

    此刻是週末上午的不過八點,卻有人來叩門,小和尚敲木魚一樣,輕,但沒完沒了。

    我過去把鎖擰開,看也不看來人轉身往回走。

    "姐姐,我們去,逛街?!"

    我搖搖晃晃,一頭栽倒回牀上:"小姐,下雨呢。"

    "沒事,我看預報了,今天陣雨轉晴,一會就出大太陽啦!"

    "出十個太陽也不去。"

    "真不去?"

    我捂着薄毯,搖頭。

    她翻臉:"那你慘咯,我要去跟我爸媽告狀!"

    "去吧去吧,不送。"

    她踱到門口,很神氣地說:"我啊,我偷聽到,某人跟某人KISS了哦!呣,瞞得還挺好,我是沒興趣知道詳情啦,不過我爸我媽,以及......兩位叔叔......"

    她沒能說下去,因爲我頭髮凌亂地爬起來,衝她尖叫一聲:"小克格勃!不要胡說八道!"

    "是真的伐,真的伐?"她衝我仰着小下巴:"厚厚厚。"

    我想了一想,一聲不吭地開始換衣服,換一半衝她招招手:"你過來。"

    "幹嗎?"

    "過來唄。"我很頹很憂傷地說:"扣不上,幫個忙。"

    這個小姑娘看我是放棄頑抗的樣子了,就顛顛地過來:"咱們誰都不跟我媽說......啊!"

    她慘叫是因爲我猛的撲過去,譁用被子把她給矇住了:"長進了,威脅了我啊--不許動,乖乖給我掐一下。"

    她滿牀滾:"救命哎!救命!莊,莊凝跟齊......哎呀!跟齊,齊哥哥......哎呀哎呀!"

    我瘋的一邊肩帶滑下去了都沒察覺,剛要鑽被單抓她就聽見響動,一擡頭,曾妹妹口中的當事人正站在門口。

    他顯然先是怔住了,接踵而來的是哭笑不得,但除此之外還有些什麼,否則這兩種情緒大概不足以讓他立在那裏不能動。

    我一隻手還抓着被角,缺根弦似的地瞪着他,是的我穿的很少,至少肩膀全在外面,色情就算了,色情又白癡,這比較要命。

    "滅口,滅口了,救命!"曾妹妹虛弱地從被單裏伸出一隻手,對空中劃劃。

    齊享退後一步,臉別開,聲音倒是很鎮定,但慢的出奇,似乎這兩句也要費一番斟酌:"早飯涼了,你們動作快點。"

    曾小弟那天上午很快樂,因爲齊享比平時多花了一個小時才挫敗他,他大概是覺得勝利這玩意終於不再遙不可及,雖然目前只是衝他拋了個媚眼。

    接近中午時天果然放晴,曾妹妹道:"媽,我要去新華書店。"

    她娘正在打麻將,隨口說:"等你爸回來,開車送你。"

    "不用,有姐姐陪我。"

    曾太太看我一眼,等曾妹妹蹦蹦跳跳地先出了門,我換鞋的時候她撇下一衆麻友,在我身後道:"小凝,我信你,她要是有什麼,你就打個電話告訴我。"

    地鐵上人很多,我對曾妹妹說:"下不爲例了,我忙着呢,沒空老陪你。"

    她攀着我胳膊,湊得很近,交換小祕密地姿態告訴我:"嗯,這次我準備好了,我那個都帶了。"

    "什麼?"

    "就是那個啊。"

    "什麼啊?"

    她離遠一點,用口型告知我,彈舌,嘴巴再張成O型,重複一次,T-AOT-AO。

    我趕緊把她腦袋摁下去,四面看看,沒有人注意:"你你你,你也太......"

    "有什麼關係。"她笑:"你跟齊哥哥到哪一步了?要不給你一個?我買了草莓味道的哦。"

    我昏厥:"我--跟--他--"

    "好了好了。"她揮揮手,表示她對我們這樣腐朽的成年人,可發生不了聆聽的興趣,別浪費彼此的時間:"我晚上可能要遲一點,你有地方去吧?"

    "多遲?你講清楚。"

    "不知道呀。"

    "我最多等你到五點,你不來我就自己回去。"

    她嘟嘟囔囔的,很不滿:"這麼早?"

    我不理她。我心裏很矛盾,她要做什麼,糊塗、犯錯,她媽媽都攔不住。這是她自己的生活,我不鼓勵,但最好也別干涉。

    但她媽媽說的,她才十五歲。她信賴我,管我叫姐姐。

    我很糾結。

    到站她就急不可待的頭一個衝下去了。

    我看着人流慢慢地涌向門口,有個位子空了,我過去坐下來,關門的鈴聲響了,綠毛怪正攏着她離開。

    我刷地站起來,往外奔。

    地鐵門在身後闔上,險些夾到我的衣角。

    我遠遠跟着他們,一邊在心裏鄙視自己,看看你看看你莊凝,你丟人不?你像居委會大媽不?你鹹蛋超人啊你?

    我一這麼想,腳步就放慢了,還東張西望,跟另一個自己說,誰說的,我就是下地鐵逛逛唄,上海是你們家開的?我哪站下你也要管。

    切。

    哼。

    就這樣,我天人交戰了半天,直到發現一個重要問題--我不但把人跟丟了,而且我,迷路了。

    說起來,這沒有什麼大不了,指示牌到處都是,我智商正常,口齒清楚,摸回地鐵站一定沒有大問題,摸不到還可以打車。

    但接下來的事證明,生活待我,真不是一般的厚道。

    它沒有讓車輛失速撞到人行道上,它也沒有讓我身邊的樓突然傾倒。

    它只是讓我在下一分鐘發現,錢包沒有帶,眼鏡也沒有帶。打電話給駱婷求救,她說,啊?有沒有搞錯,我出差了。

    然後沒過多久天開始下雨,雨勢在幾十秒之內不可收拾。

    我開始還跑了兩步,然後想,隨便它去了,姑娘我口袋裏還有一張零錢,我就要徒步找到下一站,你有本事下刀子給我看,你有本事橫着下刀子給我看。

    我就這麼叫板一樣往前走了一段,有屋檐可避就避一避。

    視線所能掌握的整個世界不過方圓兩米,此外一片混沌,天色昏黃。

    在這種陰暗時刻,不知怎麼清算起自己的前半生,只覺得回憶中俯拾的盡是不得志,宿命的灰敗,我一面灰暗一面想,給我這樣一個放任自憐的機會,老天它果真待我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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