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奕的聲音極爲肯定,不帶一絲一毫的試探或者揣度。
秦菁倒抽一口涼氣,愣了半晌還是不可置信的笑了一聲:“紀雲霄麼你說他是這怎麼可能”
紀雲霄是五洲紀家最後的血脈,紀家早年投奔大秦以後,他也算是土生土長的秦人,而樊澤則是大晏鎮西大將軍樊爵的嫡長子,大晏皇帝晏英的授業恩師,天子驕子,榮光無限
這兩個人,明明風馬牛不相及,可是白奕的話,秦菁深信不疑。
因爲轉折突然,她的腦中甚至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但也是那一瞬她便馬上想到了什麼
五洲紀家曾是大晏皇帝的家臣,但凡統治者大都疑心且排外,所以當年他那一脈奔赴大秦投誠以後,大秦皇帝雖然收留了他們卻並未真的重用,一個世家大族不斷的腐朽沒落,直至到了紀雲霄這裏,他小小年紀在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已經被排擠出了雲都,五湖四海的去遊歷,及至他二十歲那年返京,並且一鳴驚人在那年的殿試中奪了狀元之魁。
這樣一想,他孤身離京的十來年間的行蹤卻是無跡可尋的,再者他身上帶有紀氏的族譜信物,是以順理成章,從來沒有人去追究過他那十年間的過往。
樊澤在大晏朝中的地位顯貴非同一般,而且樊爵尚在,他的這個身份不可能是假的,反觀當年,如果非要強說紀雲霄和樊澤是同一個人的話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
當年遊歷歸來的那個人,當年以狀元之才折服天下文豪的那個人,當年讓秦薇一見傾心終身不悔的那個人,其實根本就已經不是真正的紀雲霄,而是
樊澤
也許是真正的紀雲霄早已因爲跋涉在窮山惡水之間而殞命,而這個樊澤取得了他的信物、頂替了他的身份,而他那樣的身世背景,不惜背井離鄉冠以他人之名那麼久,其中也必定隱藏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菁只覺千頭萬緒,一時間完全不知從何說起。
只是以上的這個推斷雖然看似順理成章
“可是如果他真是紀雲霄,那麼包括父皇在內當年朝中認識他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這樣堂而皇之的出現,不可能誰都看不出來。可是這些天裏他們誰都沒有提過。”
“時間已經過去五年有餘,容貌之上他與當年僅像七成,而且這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當年的紀雲霄也沒有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而且他現在這樣的身份,實在是沒有必要追究這一點巧合的”白奕站直了身子,綿淺的呼吸着嘆道:“而且在氣質神韻之上,他們是有着本質的區別的”
秦菁想想也是,畢竟紀雲霄對世人而言早就是個毫無意義的死人,誰會因爲這一點完全可能只是巧合的意外就去質問大晏當朝一品的帝王師長
而且當年的紀雲霄是一風流雅士,渾身上下總有難脫的市井俗氣,而這個樊澤,即使放蕩不羈,也是一副養尊處優的貴族相,所謂氣質使然,若不是對他足夠了解的人,想必也是不敢輕易將兩人混爲一談的,而秦薇對他
怕是就算他神形俱滅,只要還有一縷氣息留存於世她都斷然不會辨錯。而這對她而言
究竟是福還是孽
秦菁心中巨震,還是存了一絲僥倖,略帶了幾分小心的試着道:“你確定是他嗎”
“笨蛋”擡頭輕揉了下秦菁腦後髮絲,眉目之中都是寵溺而溫柔的笑意道:“你忘了,當年那紀雲霄可是我父親的得意門生,他出入老頭子書房的次數絕對要比他上朝的次數多,這點把握我還是有的”
事實上白穆林對自己這個學生的器重已經到了亦師亦父的地步,那時白奕雖然長居行宮別院休養,但是每年夏季白穆林隨景帝一行去行宮避暑那幾個月都要將他作爲負面典型拖到書房裏和自己的得意門生紀雲霄進行對比教育,那段時間白奕對紀雲霄這個人幾乎恨到咬牙切齒,背地裏將他從頭髮絲到腳趾頭都注意觀摩研究透了,而以他超凡敏銳的洞悉力,是斷然不會將他認作別人的。
秦菁垂眸沉默,不管這樊澤當年冒名頂替他人的目的是什麼,他對秦薇而言都是一個亙古不變的劫,如今驚雷乍現
“皇姐那裏我還是不放心,你先回宴會上吧,我去看看她。”秦菁斟酌半晌,還是再度開口。
白奕雖然不贊成她此時去打擾秦薇,但見她語意堅決,也不再勸,只就點頭應允:“這酒宴一時半會兒散不了,我送你過去吧”
秦菁擡眸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笑彎成一條線,裏面偶爾透露出來的眸光璀璨而絢爛,生生的抵充了這粘稠夜色中浮動的冷意。
秦菁回頭又往那殿中一眼,卻是改了主意:“算了,這種場合我們離席太久也不合適,還是回宴會上去吧”
白奕略微遲疑了一下,也不深究,只就點點頭:“好”
爲了避嫌,兩人並沒有一同進去,白奕先從側門溜了進去,秦菁又片刻之後仍是從大殿正門折返,進門時晏英已經醉的不省人事,恰好被人攙扶着自那殿內出來。
他的臉上紅的有些怕人,加上面龐本來就帶着一點少年的生澀,此時雙目微闔,長長的睫毛壓下一排陰影,映着殿中燈光看過去倒像是頗有幾分可愛的。
秦菁急忙往旁邊的門柱那裏退開兩步讓了路,兩個扶着他的婢女無法分身行禮,只就象徵性的點頭示意:“公主殿下萬安”
“嗯”秦菁微微頷首,“好好照顧晏皇陛下,過會兒本宮着人煮了醒酒湯送過去。”
“是”
兩個婢女應聲,仍是半扶半抱的拖着晏英走了。
秦菁怕梁太后疑心,就先過去珠簾後頭好言安撫了她兩句,重新回到席間她卻仍是對秦薇那裏的狀況並不十分放心,於是擡手招呼了墨荷過來。
“公主”墨荷彎身湊過來。
秦菁持了團扇掩住脣角對她低聲的吩咐:“你去偏殿看看,皇姐的情緒若是穩定下來了就直接陪着她回寢宮去吧,不要再讓她回這裏來了”
“是,奴婢明白”墨荷雖不知道秦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也看出了她的反常,是以對秦菁的吩咐答應的也極謹慎。
這場喜宴是一直進行到亥時中才完,梁太后和景帝各自回宮,秦霄、婗靖和柳太妃也起了儀仗折返北靜王府,秦洛奉了景帝之命出宮去送他們,秦菁料想着秦薇今日的狀況肯定是無暇照顧到安綺,就吩咐人先把安綺帶回了乾和宮,她自己則是帶了旋舞另外取道準備去探望秦薇。
秦薇居住的宮室在御花園南側,剛好和乾和宮的方向相反,因爲她們走的晚,此時御花園中已經沒有什麼人的,夜色悽清而微愣,已經透出些初秋時節的寒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