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漸去,一側身後就是西楚皇室萬千輝煌所在的九重宮闕,而另一側的廕庇小道上那一人一馬早已行遠。
莫如風靜立風中,靈歌滿眼憂慮的走上前來,一步一步,最後咬着嘴脣屈膝在他面前跪下。
“公子,我”她說着,卻是欲言又止。
莫如風沒有看她,只是聲音淡淡傳來,“去吧”
靈歌略一怔愣,隨後眼中閃過一絲感激,垂首道:“謝公子成全。”
說罷,爬起來,又面有憂色的看了莫如風一眼,最後還是一咬牙向着秦菁背影消失的方向飛縱而去,幾個起落,已經飛快消失於眼前茫茫夜色之中。
莫如風緩緩的收回目光,轉身,慢慢的遠離那片輝煌的所在。
“莫如風,你愛過人嗎”那女子悲愴憤怒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迴響不絕。
他愛過人嗎他愛過人嗎他生來就是一個不應該懂得如何爲愛的人
記憶裏很多早已褪了色的畫面,在這夜色中彷彿再度映現眼前。
竹林,清風,木屋
那些突然闖入的刺客毫不容情的將谷中所有的僕役、侍婢斬於劍下,染血的屠刀步步逼近,月光下將他們眼中嗜血的戾氣映射在染血的刀鋒上,看的人膽戰心驚。
那個時候他不過只有五歲,完全看不懂眼前的狀況,只是瑟瑟發抖的縮在葉陽敏的懷裏恐懼的看着那些想要殺死他的刺客,驚恐的連話都不會說。
葉陽敏抱着他,安撫的摸着他的小腦袋。
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笑着面對自己,笑容沉穩安詳,像暖春三月的陽光灑滿心房,暖融融軟綿綿的。
可是那一天莫如風看到她的神色卻是異常冰冷,像封凍的幽深古井泛着詭異的冷光死死的盯着門外那些凶神惡煞的黑衣人。
“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莫要再打我兒子的主意。”她開口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股讓人膽戰心驚的殺伐之氣,冷冷的警告,“來日若是風兒有什麼損傷,莫說是她的皇后之位不保,我便是傾他一國也沒什麼不可以的我說到做到,讓她自己掂量”
那個女人,彷彿天生就有那樣一種從容淡定俯瞰天下的氣度與風骨,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真就將那些殺氣騰騰的黑衣人震住,一時間面面相覷,進退不得。
彷彿她孤影獨支的一句警告便是來日血染皇城的鐵血事實,讓人望而生畏,再不敢前。
後來葉陽暉的援兵趕到,將他們逐出谷去。
她再垂眸看他的時候,眼中依舊仍是笑意綿軟。
“別怕,睡吧”
在她懷裏,他總是心安,彷彿方纔的那一幕都完全不曾發生過一般,便是聽話的閉上眼。
她坐在牀邊等她睡熟,而在她轉身時他霍然睜眼,望見的卻是她手撐在門框上,驀的噴了一口血花,滿地殘紅。
那些華麗而妖冶的色彩染了他的眼,浸了他的心,讓剛剛消退的恐懼徒然增長,再也不抹不去。
他能看得見她在他面前日漸虛弱的笑容,可是那個時候小小的他,卻是什麼都做不了,一直到最後,看着她最後的一滴心血耗盡,油盡燈枯的死在他面前。
那個時候的葉陽敏不過二十九歲的大好年華,可兩鬢斑白的青霜跟眼角細碎的尾紋卻將她原本絕麗的容顏妝點的如同一個年近古稀的老婦。
那一日他便是扒在門框上,看她面容寧靜的拉着舅舅的手細細叮囑。
她說:“阿暉,答應姐姐,忘了那些過去吧,帶着風兒好好的活下去,照顧他,我能給他的,也太少。”
一向沉穩冷靜的舅舅,伏在牀頭放聲大哭,涕淚橫流。
那些悲傷的液體,他也有,可是灑不出來。
他不敢眨眼,只是貪婪的看着牀榻上那個虛弱單薄的女人,總想着再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
最後彌留之際,她費力的偏過頭去,把目光移向另一側的窗外,那裏山高水遠,她卻帶着最後的遺憾悽惶而笑
“我不是一個好母親。”
七年,她養育了他整整七年,竭盡所能給了他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而在她死的時候,他卻只能遙遙望着。
死亡是什麼是這世界上他終於還是被人再度無情的遺棄
以後的日子裏,雖然舅舅也是那般殫精極慮的照顧他,帶着他四處尋醫問藥的治病,可是他心裏的感覺卻是淡了,再不會對任何人,任何事生出依戀和幻想。
那是在過了很久以後他才漸漸明白,自己的心裏是死心塌地的愛着那個女人的,少時是將她作爲可以互相依傍取暖的母親,後來是作爲一個讓他心疼並且想要去守護的可憐女人。
而因爲有她,他的心裏眼裏都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不管天有多大地有多大,他的世界裏,除了葉陽敏,其他人都是草芥,不值一提。
她給了他這段難能可貴的生命,給了他這世界上所有的愛和關懷。
雖然她對他所有的要求從來就不過是一句好好活着。
可是他,卻不能看她帶着這般的遺憾長埋地下。
這天下之大,他生無可戀,又何妨爲她多做一些事
莫如風如風她給了他新的生命,新的姓氏,是希望帶着他走出那片陰霾之境,卻又不捨得他那般飄零,和孤獨。
那時候,他不懂,現在,他想要告訴她,那些他從來就不在乎,可是
已經沒有機會開口了。
如風呵,母親,你給我一切我都甘之如飴的接受,卻唯願有一天我真的可以如這發間穿行不止的清風一般重新回到你身邊,至於這世間種種,凡塵種種
我不在乎。
一個人,一剪素色衣袖,踽踽獨行,置身黑暗之中。
世人與他,兩不相干。
秦菁快馬加鞭趕到南城門時,遠遠的卻發現那裏聚集了不少人。
方纔宮裏剛剛出了事,莫不是這城中宵禁時間也受了影響
秦菁心頭一凜,急忙收住馬繮,款步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卻發現是有人夜間出城與守門的侍衛發生了衝突,爲首一人
赫然便是翔陽侯長子顏璟軒。
“顏世子,這文書您也看了,是宮裏陛下親下的手諭,今夜宮中大宴接待兩國使臣,也是爲了防止不法之徒生事才讓咱們暫封城門一晚,您就別爲難小的了。”城門守衛的統領是個三十歲上下的方臉漢子。
“陛下要防的是不法之徒,難道我顏家人你也不認識嗎”顏璟軒的聲音發冷並不買他的帳,像是十分着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