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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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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師傅,我看你這車可是道十輪,5000斤也不成問題吧,怎麼只裝了半車?”

    “還不是這個世道?”司機苦笑着搖了搖頭,“民國二十六年,日本飛機轟炸我們廠,炸掉6臺電解槽,吳老闆響應號召,拆了其餘的機器,跑到重慶去了。手機端 m..後來的特別市政府又強令開工,說是城裏商業統制委員會確保民生產業,確保生產開工,還派了代理廠長,但是這機器不足,資金不足,缺煤、缺電、缺懂行工程師,找誰解決?這幾年,這廠裏活計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說是汪主席的民國政府還都南京了,其實跟日本人兒子似的,哪兒還顧得民族工業?如今這日本人的純鹼廠、電化廠越開越大,光是浦東的江南化學工業株式會社,每天生產的純鹼有15噸,誰敢限他們的電?我們平日裏和旁邊的搪瓷廠、皮革廠都是一三五限電,二四六開工,如今日產純鹼也是半噸,只能得過且過,混口飯喫,隔一個路口,勞勃生路日本人的日華紗廠,東亞亞麻會社全天有電,商統會指派的那個喫屎廠長,從來不顧及工廠死活,一心想把剩下的機器拆賣了,他好自肥。”

    “怕什麼,你有這門開車的手藝,哪兒都有飯喫”林秀軒恭維道。

    “話是這麼說,但是如今也不一定,聽人說日本人要攻打蘇聯,現在正全海灘強收物資,什麼機器、汽油,煤油、酒精,遲早這車也開不成。”

    丙根無意間的一句話,倒是觸到林秀軒的心思。

    “如今這汽油可不好搞?”

    “不好搞,商統會每月、每戶限16升,我這開一趟都不夠;租界裏也缺,只有亞細亞火油公司常年有貨,那洋鬼子公司可不給政府面子,法幣、儲券、軍票,統統不要,只收美鈔、銀元、英鎊、老頭票。”

    “原來是這樣?”林秀軒若有所思起來,他手倒是又十幾塊沈金良家裏抄來的銀元,但是顯然還差老遠。看來還得想辦法弄一些暢通無阻的硬通貨纔行。

    這期間,馬強蹲在一堆食鹽,利用電臺與419號的程大洋做了簡單的交流,新到的無人機剛完成交接,看到了前面十五公里有鐵路道口,別的沒有太多發現。

    駕駛室內,林秀軒與司機丙根還在瞎聊實事。

    “我們少東家這輩子還沒進過租界,我也有4年沒來了,不知道最近這租界裏,局面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丙根苦笑一聲,“不瞞您說,我也一直在工部局聽差,賺些外快,最近幾個月,每天都能拉出不少屍首。”

    說着他拉開下面手套箱,從一堆亂糟糟的東西里掏出一張有紅色十字標誌的東西,晃了晃,林秀軒眼快且懂法,看出來是一份特別通行證。

    “這是工部局給我們這些拉死屍車輛覈准的特別通過證,進出租界都免檢查放行。”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租借裏太平嗎?”

    “太平個鳥。每天路倒斃的那些餓死病死的且不說,個月霞飛路農業銀行被人郵寄看了一個炸彈,死了三個,本月江蘇農民銀行又被人用機關槍掃射,營業廳裏面死了幾十口;外面沒命沒姓的路人也被炸死不少,等萬國商會的巡捕慢一拍趕到了,裏面已經血流成河了,只能在登報認屍,無人認領的,由紅十字會僱車,拉到南市亂葬崗埋了。”

    “又是驅逐法幣鬧得吧?”林秀軒假意求教到,他當然知道留在租界的國民政府幾大銀行爆炸案是怎麼回事,當然是通過資料。

    “這不是禿子頭的蝨子,明擺着的嗎?特別政府剛在外灘開設了央儲備銀行,推行儲券,租界裏的幾家重慶那邊的銀行要搞驅逐僞幣運動,那不是給汪主席難看?陳公博固然膝蓋軟,手也不硬,但是那個李士羣是好惹的嗎?”

    “工部局不敢管嗎?”

    “最近天天大馬路槍戰,打死的華捕、印捕也不少,前些天還炸死了法捕,租界也是朝不保夕了,工部局總董凱自威,年初也差點被暗殺,日本人可在蘇州河對面,擡擡腿進來了。”

    林秀軒撇過頭去,看着窗外。東昇的旭日下,一架佈滿彈孔的雙翼飛機斜插在曠野,那很像是一架霍克iii型戰鬥機,殘破的蒙皮在風輕輕搖擺,面的青天白日的標記蒙塵已久,暗淡無光,快分辨不出來了。他想,租界裏等着自己的,還不知道什麼狂風惡浪。

    半個小時後,卡車開到了鐵路道口,不巧欄木已經放下,路口已經被攔下了不少大車和獨輪車,有身穿綠制服的護道員,在路邊揮動着綠色的小旗,看來馬會有火車要過去。林秀軒和水手長正好下車活動活動筋骨。

    馬強坐還是在卡車後面遠遠眺望,可以看到一道黑煙正慢慢靠近,這列火車還在大約7、8公里外,速度之慢,着實讓人着急。

    林秀軒下車到處瞎逛,道口兩旁還擺了不少攤位,大部分賣附近鄉村出產的甜瓜蔬菜,也有賣野河浜裏魚蝦的,他沒有心思看這些,主要是偷聽旁邊人說話,出於職業習慣,他遠陸大成和馬強更注意情報收集,不自覺的偷聽差不多成了一種業餘愛好。

    道口處,值守的工人正依着黑白相間的欄木和熟識的人攀談。

    “老四,今天怎麼這麼早攔了路口,這不是還沒到點呢?耽誤我多大事?”

    “爺叔,你那車桃子,能損失多大?你知道嗎,那可是日本運兵車,他們一出動,整條鐵路都得候着,我看啊,再有個5分鐘過去了。”

    “這日本兵又是要哪兒打仗了吧?”

    “前天我在楓涇站,那裏正停着一列拉輜重的日本軍車,整車皮都是日本人的棉大衣和炮彈,前面還掛了一節日本鐵甲車。”

    “這還是農曆6月間,要大衣做什麼?”

    “這不聽說這是要去打蘇聯嘛。”

    “我可聽說,三個蘇聯人都幹不過一個日本人,日本兵都綁着一根天皇唸經祭拜過的腰帶,那玩兒意可保刀槍不入;還有小日本子那個坦克車,炮都打不動,蘇聯人哪兒見過那玩意兒。”

    “管他去哪邊打,能不禍害咱們這裏行。”

    說話間,況且況且的火車已經近了。黑煙下,一面逆風招展的旭日旗格外刺眼,車頭後面是一整列的悶罐車廂,所有的車廂門都開着,可以看到穿着黃色制服的日本兵或站或坐,但是車廂裏太暗,看不清太多細節。

    20節運兵車廂過去後,是長長的平板車,每一節面面站着幾名持刺刀搶,戴袖標的日本兵,他們頭戴着黃泥子的垂布戰鬥帽,和電影、電視劇裏還真是一摸一樣,當然神態和那些羣衆演員演的鬼子完全不同的;鬼子兵的鋼盔掛在身後,斜挎着帆布包和水壺。每節板車,另外還有幾門用布遮蓋起來的火炮,像是75毫米的山炮。

    那些居高臨下的日本兵各國挺胸疊肚,昂首站立,冷眼威視下面的國民衆,他們臉倒是沒有刻意的兇惡表情,甚至可以說個個都面無表情;但是,從這種冷酷、呆板的神色後面,傳達出的,是一種真切的壓迫感。

    咫尺下方,大部分國民衆都不敢擡頭看日軍,即使這些火車日軍不可能真正傷害到誰,他們寧肯轉頭四顧,假裝看別的地方,也不敢直視敵人。

    林秀軒藏在人羣裏,注視着面一閃而過的鬼子兵,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從這麼近的距離,看到真正的敵人,不是透過無人機或者潛望鏡的光學變焦鏡頭,而是用自己的雙眼。他可以感受到這些日本軍人無需半點言語或者動作,而展現出來的那種迫人氣勢;那是一種十分內斂的狷狂,一種不怒自邪的氣焰。

    後面的平板車拉的是軍馬,馬匹用木欄圍住,除了每節本車的前後,各有幾名筆直站立的士兵外,還有穿白大褂的日本獸醫揹着醫藥箱來回走動查看軍馬。

    隆隆行駛的列車行駛過大半,冷漠俯瞰國人的日軍突然有些躁動起來,他們紛紛擡起頭,露出不安和訝異的神色,甚至一名一直蹲着照看馬匹的軍醫,從惶恐不自覺地站立起來,嘴都忘了合攏。

    林秀軒一回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馬強已經傲然站立在道卡車後面堆積的布包。他雙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猶如一座鎮邪浮屠般的氣勢,一時蓋過了所有的日軍。

    馬強微微低頭,與每一個從眼前過去的,敢於與他對視的敵人對視,如同看一羣死人一樣。

    火車漸漸遠去,站在最後一節平板車的4名目瞪口呆的日本兵,甚至不自覺地走到車尾,扶住護欄繼續張大嘴,朝這邊看,他們不敢相信在佔領區,在這片他們無往不勝的土地,還有人敢這麼對看他們,這應該是十分罕見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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