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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六章:大治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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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時遷真的哭了。

    當街,也顧不得他是體面人了,揪着自己的心口,滔滔大哭。

    弘治皇帝一臉詫異。

    他無法理解,面前一個人,居然敢咒自己駕崩了。

    可是弘治皇帝偏偏震怒不起來。

    趙時遷繼續大哭:“皇上啊皇上你怎麼就沒了啊小人小人幾年前,在通州,還只是個農戶,沒有陛下在定興縣開新政,小人一輩子,也出不了通州哪,沒有您,小人又怎麼進了定興縣的作坊,先做學徒,後來做了匠人,攢了一筆銀子,帶着幾個夥計出來,在這容城縣立足,草民的女兒是個跛子啊”

    說到此處,趙時遷哭的更厲害:“若不是皇上您的恩典,小人怎麼會發跡,又怎麼會有給這跛了腳的女兒,大膽到招贅婿的念頭。草民的一切,都是皇上您給的啊可是陛下,你怎麼就沒了呢,您若是沒了,咱們這些百姓,誰來給咱們做主,讓咱們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趙時遷哭的要昏厥過去。

    弘治皇帝心頭一震,卻突然眼睛有些溼潤。

    他上前去,道:“好了,別哭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想來無礙的吧何況,皇上也未必有你說的這般聖明,否則,常成又怎麼會背井離鄉呢。”

    弘治皇帝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趙時遷一聽,炸了,平時在弘治皇帝面前,都是一口一個叔叫的。

    新政了,什麼最寶貴

    人才啊

    深諳如何成功的趙時遷,又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現在,他突然面目猙獰起來,眼睛紅紅的,狠狠瞪着弘治皇帝:“胡說,這是因爲通州那些狗官,和咱們皇上有什麼關係沒有皇上,我趙時遷屁都不是,怎麼來的今日,皇上如此的愛民,爲了咱們百姓操碎了心,這纔有了新政,有了定興縣,有了保定府,有了現在的容城縣,我等沐浴聖恩,皇上怎麼會不聖明呢大叔,別的我可以不計較,唯獨這樣的話,別看你是讀書人,我不客氣的說,你們讀書人,十之八九,都是一羣狼心狗肺的東西以後再如此說,我我”

    他一時竟罵不下去了。

    想到皇上沒了,像失了魂魄一樣。

    眼裏淚水漣連,袖子擦拭着眼淚,突然嗚咽了:“我第一眼瞧見你,就曉得你從前理應有個好家世,可看你們穿着的衣衫並不華貴,想來家道中落了,你們這些人是沒有真正喫過苦,除了這個小王,其他的,個個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尤其是那個小方,那樣的人,哪裏像個做事的人,成日抱着腦袋躲懶,見了我來,才懶洋洋的動彈兩下,喫的還比別人多,喫完了還抹着嘴,一副嫌我飯菜的樣子,你說說,這樣的人虧得我當初見他,真是瞎了眼,還想將女兒嫁他,誰有女兒,若是嫁給這麼個貨,我趙時遷敢拍着胸脯說,這人便是瞎子聾子,咱們大明千千萬萬人,也挑不出這樣的傻瓜出來。”

    弘治皇帝:“”

    趙時遷又哭:“你們啊,就是一羣沒喫過苦頭的人,不知道從前,世道有多艱難,咱們這些尋常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們沒有嘗過,纔不知道,陛下的新政,有多好,飽漢子怎麼曉得餓漢子飢呢”

    趙時遷滔滔大哭,錘着自己的心口:“皇上沒了,我可怎麼辦,這樣聖明的皇上,若不是他,哪裏有我今日,有咱們老百姓的好日子”

    弘治皇帝眼睛溼潤了。

    他下意識的舉起長袖,要去擦拭眼裏的淚水。

    趙時遷所傷痛的,是他的好皇帝沒了,是他的美好生活,開始出現了變數。

    而弘治皇帝所傷痛的,卻是面對趙時遷,自己羞愧的無地自容。

    哪裏有什麼好皇帝,什麼聖君哪。若不是方繼藩力主新政,不是歐陽志帶着上下官吏們在此盡心竭力、嘔心瀝血,怎麼會有今日的局面。

    而這一切最終成就了他這個好皇帝。

    弘治皇帝想哭。

    他更無法去想象,平時這個滿腦子只想着怎麼收買人心,怎麼掙銀子,怎麼琢磨他的成功之道的商賈,竟也有如此淳樸的一面。

    這一面很傻。

    卻足以觸動弘治皇帝的淚點。

    “走”趙時遷突然咬牙。

    “做做什麼”弘治皇帝錯愕。

    趙時遷道:“找皇上去啊,說不準,皇上還活着呢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還活着,在咱們保定府的某處,說不準咱們就碰上了。你看,這世道這樣的險惡,皇上若是遭遇了歹人,這可怎麼辦今日這買賣,不去談了,先回作坊裏去,今日讓大家喫一頓好的,然後大家散開,四處找找。”

    弘治皇帝:“”

    趙時遷卻來不及和弘治皇帝囉嗦已是拉扯着弘治皇帝便走。

    走了沒多久。

    似乎街面上也開始出現了騷動。

    某個消息已經傳開,沿途,竟出現了許多人氣急敗壞的議論。

    人們臉色都極不好看,偶爾,居然也傳出了哭聲。

    彷彿一下子這容城縣的天塌下來了。

    有人突然大吼道:“皇上年近四旬,大家都找找啊。”

    這麼一說,所有人都開始盯着街面上年近四旬,看上去應當是膚色白皙的人四處看。

    又有人道:“皇上肯定身長丈二,甚是威武。”

    弘治皇帝:“”

    聽到這番話,趙時遷紅着眼睛道:“若不是大叔你年近五旬,我都要懷疑你是皇上了。”

    趙時遷回到了作坊,開始呼喚着所有人集結起來。

    數十個匠人和學徒一個個到了趙時遷面前。

    趙時遷咬牙道:“小方呢,小方又躲哪裏去了”

    衆人:“”

    趙時遷嘆了口氣,彷彿已經看穿了一切,今日實在沒功夫去計較那個小方,卻是道:“告訴你們,皇上沒了”

    小作坊裏,安靜的落針可聞。

    王守仁和蕭敬不約而同的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面無表情。

    可隨即有人捶胸跌足道:“皇上啊皇上”

    先哭的是那個老門房

    而後,衆人紛紛哭做一團。

    趙時遷當初雖也是淚流滿面,現在卻格外的堅強:“皇上還沒死,不,皇上應該叫駕崩,他老人家,還沒見到屍首呢,聽說可能是在咱們保定,老張,你預備好酒肉,讓大家喫好喝好,今日不做工了,訂單的事,先放一放,咱們立即,找皇上去,四處的角落裏,多找找”

    弘治皇帝和方繼藩以及王守仁編爲了一組,方繼藩睡眼惺忪的樣子,一臉懵逼之色,稀裏糊塗的被趙時遷幾乎拎着領子出來,然後看着街道,啥本少爺居然被掃地出門解僱了嗎

    好在他很快明白,原來

    這世上,竟還有自己找自己的。

    方繼藩自己都笑了,可是一擡眼,卻見弘治皇帝面色蒼白的樣子,方繼藩忙道:“陛下”

    遠處是一條河道,弘治皇帝沿着河道徐步而行,他回頭,看着這小作坊的匠人和學徒們,三五人一組,早已散開,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弘治皇帝佇立,風吹着他的衣袂,眼睛不知是不是被風吹了,又變得殷紅。

    王守仁永遠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或許他在思考。

    這傢伙思考的時候,一般沒人去打擾他。

    方繼藩道:“陛下,這兒冷,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去睡一下吧”

    弘治皇帝突然揚手,啪的一下

    這清脆的一巴掌,嚇的方繼藩打了個哆嗦。

    這一巴掌竟是陛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方繼藩道:“陛下萬萬不可自殘啊,陛下到底怎麼了。”

    這一巴掌,打的弘治皇帝火辣辣的疼。

    他在宮裏的時候,宦官們犯了錯,都是給自己一個耳光的。

    可弘治皇帝哪裏想到,那些該死的宦官們,打自己耳光時自有他們的技巧,表面上打的啪啪的響,實際上,面上卻不傷分毫。

    而弘治皇帝這一巴掌很瓷實,面頰居然微腫起來。

    方繼藩看着弘治皇帝面上的手掌印,居然有一種很帶感的感覺。

    弘治皇帝又伸出手,拍了拍方繼藩的肩。

    方繼藩一愣。

    弘治皇帝開口道:“你是對的。”

    “這陛下”方繼藩嚅囁着。

    弘治皇帝通紅着眼睛:“朕這一巴掌,是恨朕登基二十年,竟不能早早的進行新政啊,朕足足耽誤了十五年,十五年十五年有多少趙時遷,多少個常成這樣的人,飢寒交迫,沒有出路的活着。”

    方繼藩鬆了口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陛下知錯能改,真是聖明,兒臣一定向陛下學習。”

    “不。”弘治皇帝搖頭:“是朕要向你學着纔是,新政,是你方繼藩提出,是歐陽志在此一步步的實踐,王卿家所提出的知行合一,朕在這裏看到了,孔聖人所提出的大治之世,朕也在此,看到了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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