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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章:教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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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路來,弘治皇帝是又累又乏,可放眼看去,竟是無一家人讀書的。

    弘治皇帝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回頭看了一眼揮汗如雨的方繼藩一眼,方繼藩咳嗽一聲,卻不做聲。

    倒是蕭敬道:“陛下,此處街坊,百姓多爲粗鄙,雖勉強可有溫飽,卻是不知……禮義,陛下,咱們就不必……不必再走下去了吧。”

    弘治皇帝搖搖頭,卻突然一笑:“爲何不多看看呢?看看也挺好,走吧,咱們繼續去看看。”

    他居然拐過了另外一條街坊,繼續讓蕭敬去詢問。

    這一路穩下來,果然還是讓人失望了。

    弘治皇帝吁了口氣,依舊不做聲,卻突然問方繼藩道:“繼藩啊,此乃府城所在,可在朕看來,尋常百姓似乎不願讀書,卻不知是何故。都說此地文風鼎盛,可朕卻是一丁點都見不着。”

    弘治皇帝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隨即一揮手:“去知府衙門,蕭敬,你先去知府衙門裏通傳一聲。”

    蕭敬抱手:“奴婢遵旨。”

    …………

    這廬州知府王廣聽了消息,先是大驚失色,可驗明瞭蕭敬的身份之後,方知不假,他頓時打起精神,心裏又忐忑,忙是帶着廬州府文武官吏,在衙門口跪迎。

    不多時,弘治皇帝的車馬便來了。

    卻見弘治皇帝下了車,方繼藩尾隨其後,王廣激動的不得了,拜下:“臣廬州知府王廣,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步入衙堂,升座,而後左右四顧,悠悠然然的開口說道:“朕在鳳陽祭祀列祖列宗,閒來無事,想四處走走看看,朕不過隨便走走,不欲擾民,因而,也未大張旗鼓。”

    說着,他不禁頓了頓,抿着脣將目光投向王廣,問道。

    “朕久聞廬州府文風鼎盛,王卿家,是這樣的嗎?”

    王廣並不知,陛下先走了一趟街坊。

    他想不到,陛下率先就問起了本地民風之事,頓時激動的臉微紅,要知道,這本就是他實打實的政績啊,廬州府在自己的治理之下,政績卓越,人人稱道,陛下現在對這個感興趣,顯然,也是慕名而來。

    他壓抑着內心的激動,忙道:“陛下,臣慚愧的很,廬州府……哪裏有什麼文風,只不過……臣自上任之後,倒是倡導了一些讀書的風氣,這教化,乃是朝廷的重中之重,臣身爲知府,責無旁貸……慚愧,慚愧的很,現今陛下從天而降,突然問起,臣更是惶恐……惶恐啊。”

    這顯然是客套話。

    其實王廣恨不得在自己的額頭上,刻在老子在廬州教化辦的最好的字樣。

    弘治皇帝聽罷,不禁微笑,目光輕輕一斂,便端起身旁的茶盞,呷了口茶:“朕對廬州府多有耳聞,聽說論起教化,你這廬州府最好,卻不知,這廬州府教化方面,可有什麼稱耀之處。”

    王廣精神一震,他知道自己客氣的差不多了,現在是該亮明自己的真實實力了。

    王廣道:“前年,南直隸鄉試,高中舉人者,百三十人,廬州府在南直隸之中,本是聲名不顯,往年不過中六七人而已,可在前年,中了二十四人。”

    說到這裏,王廣面泛紅光。

    二十四人啊,這可不是小數目:“且本府秀才陳進文,高居榜首,名列第一,爲南直隸解元。到了去歲,本府舉人入京趕考,金榜題名者,竟有九人之多,爲歷年之最。不只如此,在廬州,還有一段佳話,廬州有一戶,姓劉,劉氏詩書傳家,乃本地的典範,洪武高皇帝在時,就有人高中進士,家學淵源,可見一斑,傳至今日,已是開枝散葉,其宗族有百六十口,其中中秀才者,二十一人,中舉人者,五人。去歲科舉,竟有三個族兄弟同時登科,這豈不正是一門三進士嗎?”

    王廣說到此處,面帶紅光,高興的手舞足蹈。

    他繼續道:“還有一戶,父子二人,皆爲舉人,此番進京,兒子雖未中,可父親卻登科,其子年紀還小,將來,定也是前程遠大,這父子雙進士,想來是必定的了。”

    “臣到任之後,重修了府學,整肅了學風,除此之外,但凡是秀才、舉人,但凡是要考的,臣一一都過問,噓寒問暖,便是要讓他們無後顧之憂,這數年來,功夫沒有白費。是以他們登科之後,大多都修書而來,表示感謝。其實這科舉之事,最緊要的還是靠自己,臣所能做的,畢竟有限,能給予他們一些資助,或是蒐羅一些八股文章,抄錄下來,給他們寄送去,若對他們登科哪怕是有一丁點的幫助,臣也盡心去做。”

    說實話……

    王廣的政績是沒有水分的。

    一個府,能出這麼多的進士和舉人,確

    實是讓人驚訝的事。

    也足見王廣花費了許多的心思。

    倘若是十年之前,弘治皇帝定會對這王廣讚許有加。

    可現在……卻是覺得怪怪的。

    王廣看着弘治皇帝面無表情,心裏想,果然是帝心難測啊。

    他畢竟是第一次面聖,而且接受陛下的奏對,因而心裏還是緊張。

    既在想,開頭的時候是不是太謙虛了。

    此後又想,後頭的話,是不是有吹噓的過份,反而顯得自己鋒芒太盛。

    如此反覆的想着,心裏忐忑。

    猛地,他想起來了什麼:“陛下可否移聖駕至後衙廨舍。”

    弘治皇帝擡眸凝視了王廣一眼,眉宇輕輕揚了起來,很是詫異的問道:“是嗎?可有什麼玄機?”

    王廣卻賣起了關子。

    “陛下一觀便知。”

    弘治皇帝來了興趣,一張面容裏不由泛起笑意。

    起身便隨着王廣到了後衙廨舍。

    這裏是王廣公務繁忙之餘的休憩之所,弘治皇帝步入其中,便見滿屋子,竟都是書,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書架上,放眼望去,可以說是書的世界。

    王廣心裏情緒高漲,他面帶紅光,激動萬分的道:“陛下,這些……都是臣上任以來,蒐羅來的諸多文章,都是自太祖高皇帝以來,所有的經義八股範文,朝廷這數十場科舉,但凡是登科的八股,臣費盡心思,想了無數種辦法,統統蒐羅抄錄了來,陛下請看……”

    他隨手取出一個抄本,送至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打開第一頁,便見了熟悉的八股題和破題字眼,之乎者也,密密麻麻。

    “陛下啊……臣蒐羅這些,便是讓治下的讀書人,借去,讓他們自己進行抄錄,這滿屋子的文章,統統都是八股經義集大成者,都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臣便想,若是能熟讀八股三千篇,這科舉考試,豈在話下?”

    王廣激動的嘴皮子顫抖,看着自己的心血,眼眶竟是不禁溼潤。

    這些年,自己可是將心思都撲在了這上頭,這纔有了廬州府的文風鼎盛,有了廬州府的教化之功,現在,陛下親來,自己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了。

    王廣心裏很驕傲,這些書籍可不是誰都有的,很多都是自己花心思蒐羅來的。

    因此他也沒注意弘治皇帝的表情,而是依舊滔滔不絕的炫耀着,就好像在細說珍貴的寶物。

    “正因爲如此,臣的教化,在天下各州府,堪稱冠絕天下,還有這幾部八股範文,這些統統都是臣挑選出來的大作,都是臣親手抄錄的,臣在抄錄時,感受到文中的精妙撲面而來……”

    弘治皇帝突然道:“這些八股文……若卿家都在蒐羅和抄錄,豈不是沒有其他事可幹了?”

    突然這麼一個疑問,讓王廣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着弘治皇帝,像潑了一盆涼水,嘴皮子哆嗦了一下,隨即才道:“陛下,教化,乃是重中之重的事,只要教化成了,那麼無爲而治……自然一切都可……水到渠成。施……施政之要,重在人心,人心之要,重在教化,教化之要,首在言傳身教,陛下……這……這……”

    弘治皇帝看着王廣,格外認真的問道:“那麼……這幾年來,入學讀書者,有幾何?”

    “這……這……”

    王廣自然說不出來,支吾了半天也沒個具體的數目。

    弘治皇帝道:“既然重在教化,那麼這仁義之學,理應深入人心纔是,若是人人知書達理,纔是大治之世,這……對嗎?”

    “對,對。”

    “可廬州府上下,能識文斷字,知曉仁義者,又有幾人?”

    “這……”王廣一時竟答不出來,他道:“廬州府現在有進士……”

    弘治皇帝失望的搖頭:“朕想知道的是,在這裏,有多少人入學,有多少人,能學的仁義廉恥,是十之一二,還是百之三四?”

    王廣有點懵了,嘴角微微抽了抽。

    陛下這個問題,他聽不明白啊。

    這和教化有關係嗎?

    教化的事,是讀書人的事。

    怎麼和尋常的百姓,有什麼關係了?

    難道平常百姓也得讀書?

    一時王廣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竟是踟躕起來,答不上來,臉微微紅了,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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