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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至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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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舉人感覺自己的腦子要炸了。

    他的家距離港口很近。

    因而,一路狂奔。

    等到了港口處,不必辨別,便可看到前方有一處碼頭人山人海。

    這一刻……他突然熱淚盈眶。

    沿途上,他居然看到了不少的讀書人。

    這些讀書人,曾是他舊有的同窗,亦或是曾有過幾面之緣的。

    可在這個時候,李舉人來不及打招呼。

    他一路氣喘吁吁,心裏卻還是有幾分不可置信的樣子。

    等他上氣不接下氣,終於抵達了人潮處時,便拼命的推擠上去。

    附近來的有商賈,有聞訊而來的地方文武官員,有官兵,居然嘈雜一片。

    有人大叫道:“都讓讓,都讓讓,要謹防宵小之徒,之前有人要謀害齊國公,誰曉得這裏會不會混進來刺客。”

    於是乎,那些人更是朝裏擠。

    怕了,真的怕了啊。

    若是再來謀刺一下,就真的完了。

    齊國公真的在此處……

    李舉人在人牆之外,更是急迫了,拼了命的朝裏頭鑽,好不容易鑽了進去,果然……看到一青年人,前呼後擁的,護衛和文武官員作陪。

    這青年人只揹着手,頤指氣使的模樣,猶如凱旋而歸的將軍,口裏客氣道:“我可想死諸位啦。”

    聽聽這話……這人不是有病嗎?

    可是……這就沒錯了。

    齊國公不就是他niang的有腦疾?

    竟真是齊國公……

    是他!

    李舉人這一刻,心裏激動不已,滾燙的淚水,自眼角滑落下來,他腦海裏一片空白,看着那俊秀的年輕人,看着他指指點點春風得意的模樣,李舉人感覺自己的身子都要酥了。

    他的身體混在人羣之中,猶如波濤中身不由己的扁舟。

    下一刻,內心深處的一股火焰,猛地躥起。

    隨後,李舉人瘋了似的朝着方繼藩的方向,撥開了人羣。

    趁着護衛們的空隙,猛地衝上了前。

    方繼藩有點發懵……

    還來?

    不過很快,方繼藩氣定神閒了,他心知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自己的身後,有王守仁守護。

    眼前這個讀書人,顯然沒有取出什麼兇器,只是一把衝到了方繼藩的面前,就在王守仁出手即將如電一般捏住他的脖子時……

    肆虐的淚水,卻自這李舉人的眼裏流出來,他抱住了方繼藩,滔滔大哭道:“齊國公……齊國公,你竟還活着,老天爺,它有眼啊……”

    王守仁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而後收了回去,只是依舊錶現得極警惕。

    李舉人依舊慟哭道:“學生……學生是無一日不盼着您起死回生啊……我……我……學生……齊國公你是有所不知啊,自打這噩耗傳來,學生的日子,沒法過啦,家人去買米,人家不肯賣,差役們突然登門,個個凶神惡煞的。學生一子一女,女兒的親事,也被人退了。兒子在外頭,被人打了……被打得面目全非哪。齊國公倘若不回來,學生就沒法兒活了,一家老小,真不如死了乾淨。外間都在說,是學生這樣的讀書人對齊國公不利,可是冤有頭債有主,與學生這樣本分的讀書人有什麼瓜葛和牽連……齊國公啊齊國公,您現在回來,學生纔有活路,您……”

    他是動了真情,哭的死去活來,抱着方繼藩,死死不肯鬆開。

    其餘之人聽了,俱都默然起來。

    這些天津衛的父母官,大多都是唐寅的門生故吏,齊國公一死,他們便前途未卜起來,有哪一個心裏不焦灼呢?

    至於來此的商賈,現在萬物齊跌,不少人直接破產,哪怕是還在支撐着的,也是搖搖欲墜,今日不知明日事。

    尋常的百姓,又何嘗沒有受到波及呢!

    因而……有人帶了頭,衆人竟都是嗚嗚的哭起來,士農工商,竟都在此,個個泣不成聲。

    居然……回來了。

    大家有救啦。

    站在此的人,無論是什麼樣的身份,可終究都是血肉之軀,凡夫俗子,就算平日口裏說的再如何高尚,終究是脫不開衣食住行,脫不開父母妻兒,這些日子,哪一個不是在驚惶不安中度過呢,甚至有多少人,因此遇害。

    趨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現如今……方繼藩一回來,卻令所有人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不是方繼藩死而復生,而是大家夥兒劫後餘生啊。

    方繼藩掰開李舉人的手,後退一步,一臉嫌棄的大叫

    道:“你的鼻涕粘在我的臉上了,滾開,狗東西!”

    方繼藩歷來就是這般嫉惡如仇,如此的耿直。

    李舉人聽罷,非但不怒,卻是臉帶慚愧之色,泣不成聲的拜倒在地道:“學生萬死。”

    衆人聽到滾開二字,心裏又歡喜起來。

    早就傳聞齊國公性子耿直,絕不遮掩,這樣的真性情,從古至今,世間少有,其實很多人是沒見過方繼藩的,只是聽大家說他是,又見文武官員作陪,這纔將信將疑。

    可現在……有了這滾開二字,就好像心裏的大石落地,那種自內心深處涌出來的喜悅和欣慰,頓時使他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歡欣起來,就好像過年一樣。

    方繼藩的心情卻不大好了,連忙取了帕子,擦拭身上的拙物,一面怒罵道:“瞎了眼的狗東西,我這衣衫,名貴的很,你賠得起嗎?是不是非要逼的我生氣纔好,我脾氣已經好很多了……”

    身後,王守仁的視線在周圍掃了一眼,擔心的道:“恩師,這裏的人越聚越多,恩師……我們還是立即回京爲好。”

    方繼藩點頭,但想了想,見許多人還在感動之中,立即輕聲道:“伯安,有一件天大的事,事涉到了萬民的福祉,關係着無數貧苦百姓的出路,非要你去辦才成。”

    王守仁一愣,不解的看着方繼藩。

    恩師就是大手筆,隨口一句,就是蒼生社稷。

    “請恩師教誨。”

    方繼藩慎重的道:“你趕緊的,先騎快馬,速速趕往京師,當然,不可讓任何人都知道,尤其是不能讓朝廷知道,你到了京師,先尋王金元,只告訴他一件事,爲師很快就回來,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王守仁又是一愣:“恩師,這……”

    方繼藩嘆口氣,幽幽的道:“這天底下,這麼多爲富不仁的狗賊,他們佔據着財富,貪婪無度,有了一,就想着二,得隴望蜀,卻殊不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些財富在這羣狗東西身上,這是暴殄天物啊。好啦,時間來不及了,你趕緊的去,爲師隨後就到。咱們都快馬加鞭,可是……你得比爲師快馬加鞭還要快,這沿途不可歇息,不得下馬,你騎術最好,爲師也最看重你,這纔將如此重任交到你的身上,好啦,不要再囉嗦了,快去吧,到時,你會明白爲師的良苦用心的。”

    王守仁每日思考,並不傻,他隱隱的猜測出了點兒什麼來。

    因而,他看着恩師焦灼萬分的樣子,竟是無言以對。

    可師命如山,王守仁再無猶豫,朝方繼藩作揖道:“恩師保重。”

    方繼藩豪爽的道:“放心,爲師有七八百水兵保護呢。”

    於是王守仁毅然決然的轉身,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此時……絕大多數人只是隱隱聽到了消息。

    可事實上,親眼見方繼藩活蹦亂跳的人不多,就算是見着了,心裏也在萬千的感觸之中。

    而至於那些沒有親見的,其實……肯相信方繼藩死而復生的人卻也實在不多。

    畢竟,這麼多日子以來,流言蜚語滿天飛。各種都是齊國公復活,或是齊國公沒死,又或者有人看到齊國公進了神仙廟裏,成仙了。

    這市井坊間,什麼流言蜚語都有。

    因而……天津衛裏雖到處都在傳死而復生的事,可事實上,相信的人實在不多。

    方繼藩也不願在此逗留,很快就上了馬車,命人快馬加鞭,朝京師趕去。

    …………

    京裏,眼看着即將到達方繼藩的四七。

    所謂的四七,便是以七日爲單位,有頭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直至七七四十九日的七七之分。

    頭七時,弘治皇帝親往祭奠,命人唸誦了祭文,嗚呼哀哉,以至弘治皇帝當時也是泣不成聲,尤其是想到,方繼藩屍骨無存,想到方繼藩平日的音容笑貌,又覺愧對自己的女兒,竟是生出了自責之心。

    是啊,若非是自己採納了方繼藩的廢除八股,何來這一場災禍。

    方繼藩這完全是爲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如此忠臣,竟是慘死於賊子之手,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惋惜和悲痛的事嗎?

    因而,頭七之後,弘治皇帝又大病了一場,到了四七,身子好了一些,又下了旨,前往祭奠。

    蕭敬對此,覺得極詫異,忙是苦勸:“陛下已是去過了,何故又再去?陛下的龍體要緊啊……”

    弘治皇帝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他已罷朝許多日了,淡淡道:“朕最遺憾的事,是繼藩屍骨無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方家數代單傳,好不容易到了他這裏,才勉強開枝散葉,誰曉得……竟是英年早故,此上天不仁啊,朕每念及此,便悲不自勝,朕不知道,這冥冥之中,方繼藩若是有靈,是否在那靈堂裏,朕終究還是想趁着這些日子,多去看看,若他在,能看着朕,朕這一些舟車勞苦,又算的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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