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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殿下,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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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皇帝說的很認真。

    他一直都不肯撒手,是擔心太子。

    可這一次,給了他太大的教訓。

    他自詡自己智珠在握,竟失去了應有的警惕。

    這固然是兵部尚書以及羣臣百官對蔚州衛的吹捧,而鑄就的大錯。

    可作爲天子,難道就撇得清關係嗎?

    而太子力推常備軍,可見他是有遠見卓識的。

    兩個月時間,操練出了第一軍,能戰且敢戰,這也足以證明了太子的能力和擔當。

    至於救駕,就更不必提了。

    這樣的太子……很稀罕,可謂前所未有!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遲早還是要即皇帝位,要繼承祖宗之業,現如今……自己對於諸多事,已是越發的力不從心。

    以往所倚重和提拔的大臣,他們的精力和能力,也開始在這鉅變之中,變得越發的無力。

    說到底,絕大多數的君臣,終究還是停留在十數二十年前。在那個士紳的時代,自己所倚重之人,每一個都是擁有遠見卓識之人,都是人中龍鳳,是大明的棟樑,可現在……

    當新的事物出現的越來越多,世道變了,天下也變了,此時……無論是弘治皇帝,還是內閣,只怕都有一種疏離感。

    他們固然努力的想加快步伐,適應這種變化,可是……

    數十年固有的思維,以及垂垂老矣之後這本就捉襟見肘的精力,限制了他們。

    弘治皇帝將方繼藩召至御前,親自詢問,正是因爲如此,他想知道方繼藩對太子的看法,這太重要了。

    至於其他人,他一句都沒有透露,這倒不是因爲他們失去了信任,而是弘治皇帝認爲……他們的建言,自己已經猜測到了。

    老臣們,誰不希望老皇帝永遠在位呢?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弘治皇帝又道:“那麼繼藩,若是太子克繼大統,朕爲上皇,你以爲如何?”

    “這……”方繼藩有點無奈,他覺得這個問題,是送命題啊!

    他道:“陛下,兒臣以爲,陛下龍體康健……”

    弘治皇帝搖頭:“不,朕不要你回答朕是否康健的問題,而是……可與不可?”

    方繼藩想了想:“也可,也不可。”

    弘治皇帝:“……”

    方繼藩不傻,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之下,任何一個回答都有秋後算賬的風險。

    比如自己說可,好嘛,看來你方繼藩早就巴不得老皇帝趕緊退位讓賢了。

    若說不可,你方纔將太子誇成了一朵花,原來是假的?

    弘治皇帝已經拉下臉來了,顯然……他不滿意這個回答,因爲……這回答太過滑頭了。

    弘治皇帝威嚴的迫視着方繼藩,厲聲道:“朕要的是準確的回答。”

    “陛下……”方繼藩吸了口氣,意味深長的道:“陛下只有一個太子,而太子乃至孝之人,父子同心,宛如一人,所以兒臣纔回答,可,也不可。這是因爲……既是父子一體,那麼……太子殿下克繼大統與否,陛下是爲天子,還是爲上皇,又有什麼緊要呢?這在兒臣看來,都是一回事,沒有絲毫的分別。”

    弘治皇帝身軀一震。

    可……也不可……

    原來竟是這麼一層意思。

    原以爲方繼藩只是耍滑頭。

    可現在聽來……卻是將道理講透了。

    當今天下,皇帝和太子有什麼分別嗎?既然如此……

    那麼皇帝讓太子登基,又有什麼問題呢?

    這傢伙,明面上贊成此事,卻又不能明說,索性將這父子親情拿了出來,如此……

    即便是弘治皇帝有其他的念頭,也不至反感了,哪怕將來要秋後算賬,似乎……方繼藩也沒說錯什麼。

    弘治皇帝聞言,點頭:“不錯,此言甚得朕心,繼藩啊,你哪裏像有腦疾的人,朕看你是聰明伶俐得很。”

    呃,這個話題更要命……

    方繼藩立即辯解:“陛下,兒臣現在只是沒有發作。”

    弘治皇帝不以爲意,轉而道:“既如此,朕意已決。”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臉色又變得慎重,道:“此事暫時不可外傳,明白了嗎?”

    方繼藩就正色道:“陛下,兒臣不是這樣的人。”

    他很清楚,弘治皇帝是要做好準備了,這是頭等大事,事先定當是祕而不宣,只有時機成熟,方可水到渠成。

    只是此時……

    方繼藩卻是升起了一個念頭……太子……真要做皇帝啦,這傢伙,橫看豎看,也不像皇帝。

    壓抑着內心的激動,方繼藩竟覺得自己有點兒混沌,也不知是喜是憂。

    該聊的聊完了,弘治皇帝自是放他出宮。

    於是方繼藩匆匆出宮,急急忙忙的先去尋了朱厚照。

    卻見朱厚照美滋滋的在鎮國府裏,哐噹噹的取了數十枚印來,尋了自己想要的那顆,給一份褒獎的公文裏刻章。

    這第一個嘉獎,自然是朱厚照自己。

    敘功而言,方繼藩是第一。

    可鎮國府的恩賞,卻非朱厚照第一不可,誰讓這是本宮自己擬的賞,蓋的印呢?

    方繼藩小心翼翼的走到案牘邊,不忍打攪專心致志的朱厚照。

    等了又等,突然……方繼藩發出了咳嗽,他感慨道:“殿下啊殿下,您這印,真的越發的精細了,看看這紋理,看看這雕工,嘖嘖……從古而今,沒有一個太子能及得上殿下的。”

    朱厚照本是不喜別人打擾自己的,可聽到是方繼藩的聲音,面色柔和:“噢,小事而已,過幾日讓你見見本宮雕的皇帝之寶,這可比宮裏的還真。”

    但凡遇到這個時候,方繼藩往往會露出心虛的模樣。

    可今天很奇怪,方繼藩依舊露出笑容,笑容很欣慰:“太子殿下博學多才,載歌載舞……不,理應是出類拔萃,實在令臣佩服的五體投地啊。”

    朱厚照就眯起了眼睛,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忍不住問:“父皇讓你去,說了什麼?”

    方繼藩搖頭:“也沒說什麼,不過是說了一下殿下而已。”

    朱厚照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弘治皇帝,此時聽到方繼藩的回答,一點把玩印章的心情也沒有了,不免緊張起來:“怎麼,我近來只有功,哪裏有過。”

    方繼藩苦口婆心的安慰朱厚照:“臣也是這樣的說啊。所以請殿下放心,臣在陛下面前,除了誇獎太子殿下之外,對其他的話都不感興趣。”

    朱厚照就樂了:“本宮信得過你,老方啊,我今日眼皮兒老是跳,感覺有大事要發生。”

    方繼藩樂呵呵的道:“殿下福如東海,每日都有喜事,眼皮兒跳,是理所當然的。殿下餓不餓,請你喫好的。”

    朱厚照頓時精神一振,來了興趣:“你可記着,你還欠本宮三十頓……”

    方繼藩拍拍胸脯,正色道:“莫說三十頓,便是兩百、兩千頓,那也包在臣的身上,殿下理應知道,臣這個人,這輩子最重的就是情義,錢財是身外之物,我瞧不上的,再者說了,殿下和臣是什麼關係?莫說是幾頓飯,便是爲殿下兩肋插刀,那也絕無二話,所謂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殿下對我方繼藩沒的說,縱萬死,也及不上你我君臣之情。”

    朱厚照忍不住面帶羞愧之狀,竟是開始欲言又止起來。

    “殿下您想說點啥?”

    朱厚照捂着自己的額頭道:“哎,慚愧,慚愧,本宮真的無顏對你,方纔敘功,明明將你的功勞列了第一,我卻只顧着自己,搶着給自己重賞了,現在聽了你的話,本宮覺得自己私心太重,不配做你的兄弟。”

    方繼藩在此刻,想眼裏噙着一點淚,偏又這淚擠不出,於是用雄渾的男中音,肅容道:“殿下啊,這只是些許小事,兄弟之間不分彼此,殿下先賞自己,臣心裏還高興哩,自家的兄弟,先得了賞,這不是值得慶幸的事嗎?殿下高興,臣便打心眼裏歡喜。”

    朱厚照彷彿自己的眼裏進了沙子,嗯,有點淚意。

    不得不說。

    老方雖然一身臭毛病,可是能結識他,朱厚照自覺得此生無憾了。至少每到關鍵時刻,老方都會站在自己一邊,雖然老方總是偷奸耍滑,又或者渾水摸魚,可……

    朱厚照本就沒有什麼朋友兄弟,老方這兄弟二字,還是當得起的。

    朱厚照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此刻……他深吸一口氣道:“你放心,老方,本宮有肉喫,你就有肉喫,等將來本宮能做主了,你就準備好吧,跟着本宮喫香喝辣。”

    方繼藩面上通紅,頓覺得自己的人生迎來了高光時刻,卻是努力憋着臉,語氣沉重的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慌忙擺手:“殿下若是對臣過於親密,難免會有人心裏生嫉,少不得要彈劾臣,說臣斂財,說臣欺人,說臣一肚子壞水,更有甚者,說不準,還有人說臣欺君罔上呢。臣寧願將來只做一個富家翁,也不敢蒙殿下厚愛。”

    朱厚照怒了,叉手,咬牙切齒的道:“誰敢說本宮兄弟是非,本宮先杖斃了他,我朱厚照,偏不信這個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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