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的燈光泛出令人心寒的慘白，陸瑤坐在鐵皮座椅上，後背延伸至身體四肢，都被抑制不住的汗水浸染。
狹長的空間裏迴盪着女人不斷的啜泣聲，一下一下的，驚擾着跳動的神經。
“媽，別哭了。”
陸瑤哭不出來，她極其冷靜地看向手術室大門，盯着門頭“正在手術中”的字眼，心底逐漸蔓延上一層寒意。
陸母卻止不住哭聲，眼睛哭腫了，一流眼淚就又酸又疼。
聽見女兒說話，她隱忍了一秒，轉頭目光落在她凸顯的肚子上，怔怔的有些晃神，反應過來之後匆匆忙忙起身，穿過長廊折進了旁邊的洗手間。
陸瑤手指有意無意地把玩着孕婦裝上收腰的繩子，莫名覺得這樣的設計有些多此一舉，竟然忍不住微微勾起了脣角，將繩子一點一點拽出來。
再等了一會兒不見陸母出來，她這才掙扎着起身，扶着牆壁緩緩走向洗手間。
轉過彎，入目見到癱倒在洗手池邊人事不省的陸母，心頭略過一絲驚慌，接着便呼救起來：“救……救命啊！”
“媽，媽……”
眼淚在這一刻毫無意識地從眼眶裏滾落出來，她蹲不下身子，回身看向空蕩蕩的走廊，心底一下子溢滿了絕望。
半晌跪下一條沒受傷的腿，沉重的肚皮和腫起的腳掌都在壓抑着她的呼吸，揩了一把眼淚，又去掐陸母的人中。
老人家似乎還有意識，哼哼唧唧地喊着“瑤瑤”。
“我來……”
倉惶中一道沉穩的聲音闖入耳中，來不及回頭，下一秒男人就從後面將她攙扶起來，緊接着又彎腰將躺在地上的老人抱進了急診室。
“師兄……”看着那抹身影急匆匆去了，她纔想起來追上去，扶着牆壁腳步一深一淺。
檢查完情況，陸母也逐漸恢復了意識，正躺在病牀上吊鹽水，陸瑤這才收拾了心情，臉上也恢復了以往的寡淡。
衝着旁邊剛剛張羅完的向東南輕輕一笑，“師兄，謝謝你。”
男人沒說什麼，只是看向陸瑤的眼神有些複雜，嗓音沉沉地問：“邵允琛呢？”
陸瑤手裏捧着半杯護士送來的溫水，細嫩的指尖輕輕敲擊着塑料的杯壁，神色淡淡的，“剛剛電話已經打通了，應該在來的路上了。”
這才又轉頭看向病房門外站着的女人，跟着向東南一起來的，一路上沒說什麼話，只在剛剛扶了陸瑤過來，又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她的視線來回轉圜，詢問的意思很明確。
向東南也看出來，對她淺淺一笑，“她聞不慣這裏面的味道，你別介意。”
“前妻？”陸瑤坐久了覺得有些腰痛，便將水杯放到一邊，下意識雙手撐住了後腰，微微放鬆一下，順勢觀察着男人的臉色。
就見他斂眸，一手插在口袋裏，低低“嗯”了一聲。
臉上沒什麼額外的情緒，對這一切顯得很平淡，只是打趣道：“你倒是很聰明，一眼能看出來。”
陸瑤不由得又轉過頭去，女人大半個身影被擋在門外，只露出半截深紅色的裙襬，還有身下時不時探出的一隻丸子頭。
眼睛骨碌碌轉着，臉上洋溢的天真可愛又多了幾分。
“恬恬胖了。”她淡淡一笑，衝那顆丸子頭招招手，小丫頭便瞬間露出甜甜的笑容來。
擡頭向身邊的女人確認了什麼，才“噔噔噔”小跑過來，在快要接近陸瑤時猛然放緩了步子，眼睛滴溜溜盯着她圓圓的肚子。
慢慢地靠近，還時不時擡頭跟向東南確認表情。
見他揚眉表示了同意，這才又看向陸瑤，有些不大確定地咬着手指。
陸瑤被她逗笑，問她：“想不想摸摸小弟弟小妹妹呀？”
恬恬聞聲鄭重地點點頭，伸着肉嘟嘟的小手蓋上來，撫摸了一會兒之後笑容變得更加燦爛，又“噔噔噔”跑回去，拽住了門外女人的手臂。
男人視線尾隨而去，趁着間隙，陸瑤擡眸詢問：“你原諒她了？”
向東南眼底情緒不可捉摸，只是嘴角清冷的笑意保持不變，看着那抹深紅色身影被小丫頭拽着緩緩走近，壓低了嗓音道：“有了她的配合，恬恬的恢復進程很迅速。”
畢竟她是孩子心魔的根源，如果不去除這層芥蒂，恬恬不可能真正快樂起來。
他聳聳肩，神色溫和了一些，“她和以前也不太一樣了。”
陸瑤斂眸，不置可否，只在女人逐漸靠近時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撐着腰身打算起來打聲招呼，不料坐的久了腿上有些使不上力，試了幾次也沒站起來。
“小心一點。”
向東南彎腰，下意識朝她伸出手臂，卻在快要扶住她時微微一頓，同對面也做出了同樣動作的女人對視一眼。
尷尬的四隻手怔怔地懸在半空中，同時朝着陸瑤的方向。
她淡淡一笑，一手扶住了右邊女人細嫩的手臂，藉助了一番力量起來，長長呼出一口氣之後才道一聲“謝謝”。
“不客氣。”女人一頭栗色長髮散在身後，搭配着紅色長裙，身量纖細修長，細心觀察能發現她深邃的眼眶中藏着一雙淺藍色眼睛。
氣質和模樣都很出衆。
“陸瑤。”陸瑤朝她伸出一隻略顯浮腫的手，女人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彎，伸手迎合，“林泉。”
笑起來的樣子顯出幾分靈動的嫵媚。
算是打過招呼，陸瑤也不再多說什麼，朝病牀上的陸母看上一眼，老人家似乎睡得也不安穩，眼皮顫抖個不停，被面上的雙手也緊緊握成了拳頭。
“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最近家裏的事情實在比較多，等我爸身體好一些，一定請你們喫飯。”
將被角掖了掖，做出抱歉的神情，“我這樣也不方面送你們，師兄還是帶着恬恬先回去吧。”
林泉聞聲微微頷首，已經作勢擺出要離開的姿勢，卻不料身下的恬恬一把抱住了陸瑤的雙腿，脖子仰的高高的，囁嚅着說：“瑤瑤阿姨，恬恬不想走……”
陸瑤有些喫驚，眼睛睜大了幾分，下意識撫摸着恬恬的臉蛋，看向向東南，“恬恬現在能說這麼多話了？”
向東南也不壓抑喜悅的神色，略略點頭之後又道：“現在兩個老人躺着，你一個孕婦太不方便，我在這裏等到他過來就走。”
也沒有什麼要商量的語氣，像是打定了主意。
陸瑤下意識要回絕，轉頭看到旁邊的女人很快收斂了眼底異樣的情緒，跟着應和：“東南說的對，他是一個熱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