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珊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
她家陸先生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但是真的從他口中說出來,難免覺得不太尋常。
其實看陸隨然這段陸隨然對她的樣子,本來也有點好過頭。
闌珊說:“你會說嗎?”
陸隨然微愣,“不會。”
闌珊偏了偏頭,讓男人給她擦頭髮的時候,姿勢更舒服一點,“那不就好了。”
陸隨然“嗯”了一聲。
話頭說到一半就收住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闌珊伸手在玻璃上畫了個圈,水汽隨着她的手勢散開,很快就把那個圓的痕跡擴大了出去。
闌珊說:“阿隨,你不多說點什麼嗎?”
陸隨然手上的動作一點。
顧闌珊說過,他的事,她不會多問,等哪天他自己願意說就說。
他低頭,笑了笑,“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闌珊不假思索的說:“很好,什麼都好的人。”
其實像闌珊這樣的人。
不說伶牙俐齒顛倒黑白那什麼牛逼的,隨便說幾句好話夸人絕對不成問題。
現在這句,實在單薄敷衍的有點可愛。
陸隨然倒是不覺得她敷衍,擡頭,眸色難掩詫異的看着她,“可能只有你這麼覺得吧。”
闌珊搖頭,頭髮上已經沒水滴了,披散還是半乾的狀態。
“只有我覺得你好,有沒什麼不好?”
這話好像有點繞。
陸隨然愣了一下,說:“沒什麼。”
這麼尬聊,闌珊覺得他們話題很快就要終止了。
根本聊不下去。
過了幾十秒。
陸隨然說:“我以前聽不得別人說我不好,一句也不能。”
闌珊沒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那什麼……
年少恣意的路二少,何止是聽不得別人說他不好,看不順眼的人拎着就能揍一頓。
要說安城哪家闊少最難管教,那些年怕是沒人能和陸家這位一較高下。
“其實也沒哪裏好不是嗎?”
陸隨然手上的動作還在重複着,“每一個年齡段做的事情,以後再看多半都是蠢的。”
男人的聲音並不響,低低沉沉的在闌珊耳邊縈繞着。
闌珊說:“你以前也不蠢。”
這也是真心話。
就是接的這麼快,就顯得格外狗腿了。
陸隨然脣邊的弧度上揚了許多,“其實挺蠢的。”
闌珊還想着重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
陸隨然繼續說:“看不見那段時間,在南城呆了二十九天,快一個月,每天都這麼覺得。”
闌珊的心臟難以抑制的疼了一下。
她握住了男人幫她擦頭髮的手,毛巾有點溼了。
陸隨然的手有點涼。
“看不見更煩躁了,砸了病房裏很多東西,後來醫生和護士都不怎麼敢來,不管白天還是夜裏都是黑沉沉的,心情更差。”
陸隨然很少說這麼多話。
闌珊安安靜靜的聽着,莫名有點想落淚。
陸隨然似有所感,側過臉,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後來有個連哭都不會的小姑娘經常給我送飯,她做飯很好喫。然後我發現,其實看不見也沒什麼。”
闌珊說:“一直很好喫。”
“後來……”
是想帶她回安城的,不過也沒帶成。
陸隨然就沒說:“回安城參加我爸的葬禮,我哥的腿在手術牀裏搶救了八個小時沒搶救回來……”
這些闌珊差不多都是知道的。
陸家的事在安城各種小道八卦,想知道並不難,不過好像沒什麼人知道陸隨然的眼睛失明過。
也難怪他在南城呆了那麼久。
遠一點,保密工作就好做。
只是那時候陸隨然走的突然,闌珊也是後來才知道陸父忽然走了,加上陸家大哥也出了事。
闌珊那時候在幹什麼呢?
哦……
顧茗被氣死了。
她忙着找墓地,各種雜事。
那樣看起來。
那一段時間,陸隨然和她都是忙碌着的。
即便不在一座城市。
好歹,能算是感同身受吧。
闌珊頓了頓,說:“你的眼睛……和大哥的腿……”
陸家的兩個天之驕子,就算是意外,也不可能出現的這麼巧合。
陸隨然說:“不是巧合。”
男人的聲音有些淡。
已經沒剛失明的時候那樣痛恨焦躁,卻有一種更深的寒意像是滲入了骨子裏。
“和季流川有關。”
闌珊這不是問句。
陸隨然看着他,很久之後,說了一聲,“很難沒有關係。”
這樣一句有多艱難呢?
對闌珊來說。
顧雨彤明裏暗裏嘲諷她,算計她,這都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該撕撕,該打打,一點都不能喫虧。
可那麼對她的人,要是換成了言顏。
闌珊就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只是她無比確定言顏不會。
可季流川這人,就不是了。
要說清楚這裏頭的彎彎道道,闌珊並不是當事人。
只是豪門世家裏,多少兄弟姐妹鬧翻沒臉看,也只因爲一件事“錢”。
季家在安城那也是數一數二的名門大戶,加上幾輩都是從政的,不太瞧得上那些個經商起家的發戶,卻唯獨和陸家走的近。
說的是上幾輩就是好友,世交的鐵子。
季老爺子還說要把孫女嫁給陸卓然來着,後來沒成,鬧的滿城風雨的,反倒快弄成了仇家。
也就是陸二少這性子,依舊和季流川來往密切,不管別人怎麼看。
要是換了別人,早就避嫌撇的遠遠的,老死不相往來了。
“我看不見就看不見了。”
陸隨然眸色沉沉,“可我哥的腿——我絕對不會和季家善罷干休。”
只是季家那時候做的太乾淨。
又或者收拾殘局的人手段利落,至今沒露出什麼把柄,這筆賬卻是要算在季家頭上的。
闌珊第一次看到陸隨然這樣陰沉的模樣。
微微一愣。
陸隨然伸手,撥開闌珊的凌亂的頭髮,“這世界上本來沒什麼純粹的人,以前不知道的骯髒齷齪,時間都會讓你懂得。所以……醒醒,不要覺得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