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填了一下肚子，沈晗便進去爲姚鼐檢查傷情。
牀上的姚鼐看見沈晗進來，便讓陶慧心出去。
等到房間只剩他和沈晗兩人，姚鼐蒼白地微笑：“好久不見，想不到你竟然千里迢迢地趕來救我。”
沈晗也不矯情，“是姚西合請我來的。不過我之前欠了姚家的人情，這點忙能幫就幫。”
“你沒有欠姚家，反而是姚家欠你良多。”姚鼐心情複雜地說了一句。
沈晗沒有接話，爲他把脈之後，吩咐他躺下去。
而此刻，姚鼐看着沈晗的眼睛裏，卻包含了太多的內容。
自從父親死後，姚家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連他也失去了姚家產業的所屬權。若不是顧忌着父親手上的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恐怕就連他這個家主身份，也要被叔叔姚森奪去。
但實際上，父親的那些股份，並不是留給他的，而是留給沈晗，他如今只是代爲打理。
如今見到沈晗，姚鼐的念頭也開始產生了動搖，糾結着到底要不要將真相告訴沈晗。
彼時，絲毫不知姚鼐內心活動的沈晗，坐下來後表情嚴肅地看着他。
“姚家主，你可知姚家爲何得罪了向家麼？”
“嗯？爲什麼突然提起向家？”姚鼐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地問。
沈晗便將自己前兩天在黎安市的經歷告訴了他。
姚鼐頓時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
“此前我一點也不知道小四竟然遇到了那樣的危險……這兩天沒看到小四，我還以爲他又去哪裏鬼混了，壓根沒有想到他是被追殺到了黎安市。”
聞言，沈晗眉心蹙得更深。
“姚家主，這件事……也不知是否與我有關？”
從剛纔在喫飯的時候，他就在猶豫要不要將這個可能性告訴姚鼐。畢竟他在黎安市得罪了向家是事實，而姚西合又與他走得很近，那天向筱沁看到他爲姚西合打了林庭駿，說不定就在那時將姚西合一併記恨上。
雖說知道自己的猜測近乎兒戲，一個大家族怎麼會因如此可笑的理由，便貿然出手對付另一個大家族？
然而如今他也看到了姚家荒涼的境況，興許向家是覺得姚家產業已經被姚二爺奪走，故而姚鼐等人便不足爲懼，於是膽大包天地買兇殺人……
沈晗正打算解釋自己的話，將自己之前與向筱沁結下樑子的事情告訴姚鼐。
不料姚鼐卻面露驚容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只這一句話，登時讓沈晗心生狐疑。
他忽然間想到先前關於姚家的種種可疑跡象，不知爲何，內心有股直覺，讓他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於是沈晗便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道：“我確實收到了一些消息，既跟姚家有關，也與我有關。”
姚鼐頓時啞言。
難道沈晗真的知道了部分真相？
因着這幾個月心力交瘁，再加上剛從閻王殿走了一遭，此刻的姚鼐腦子便不如往常那樣精明。
沈晗這些話，令他以爲姚家的內部祕辛走漏了風聲，便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唉，其實這也不能說是你的原因。凡事有因必有果，從前姚家受了你外公的恩惠，又與你是這樣的關係，自然不可能棄你於不顧。只是，我也沒想到那些人會這麼快就行動……”
沈晗心中大驚！
什麼叫姚家受了外公的恩惠？姚家與他是什麼樣的關係？
沈晗強忍下震驚，竭力不露聲色。
“姚家主或許是太低估了敵人的狠辣程度了，你可知道，昨天上午要不是我來的及時，那麼不止是你，就連你的女兒可欣小姐，也會遭人毒手。”
姚鼐霎時焦急不已，急切地道：“這件事可欣和慧心都沒有跟我說，到底怎麼回事？”
沈晗平靜道：“姚夫人和可欣小姐不說，估計是怕驚擾到你養傷。前天晚上，四少也遭受了襲擊，我救他脫險後，便聽說你也遇襲進了醫院，便在四少的請求下乘坐次日最早的班機趕來。到了醫院後，我正打算跟可欣小姐說明情況帶你離開，便遇上了來殺你的殺手。”
姚鼐倒吸了一口冷氣！
沈晗反問他：“想必你也清楚，那天晚上的車禍不是意外吧？”
聞言，姚鼐立即點頭，面色沉沉地道：“當時那輛車擺明是故意追着我的車子不放。”
“這幾天你和四少都遇襲，而且因爲我的插手，對方兩邊的追殺都未能成功。事後，我必是脫不了身的，即便本來事情與我無關，對方也一定會遷怒於我，更何況這些事情本就是因我而起？”
最後一句話是沈晗故意給姚鼐下的套。
姚鼐毫無察覺，苦笑一聲。
隨即，他遲疑地道：“但是父親死前，曾警告我不可以將真相告訴你，因爲以目前姚家的實力，是無法保住你的。”
沈晗心情越發震盪不已。
原來，姚家真與他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干係！
只是，這裏面究竟有什麼故事？
沈晗腦中念頭急轉，面上神色勉強還算淡定，不至於泄露了自己的情緒。
“事到如今，姚家主還有何必要遮遮掩掩？我若始終被矇在鼓裏，可能最後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而向家對姚家的報復也是不會輕易停止。難不成，姚家主真要看着自己家破人亡麼？”
沈晗清楚，以姚鼐的性子，必定是極爲重視家庭的，故而他特意拿姚夫人和姚鼐的兩個女兒來刺激他。
不得不說，沈晗的方法很有效，姚鼐果真動容。
他咬咬牙，點頭道：“好，那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沈晗心下一鬆，總算是撬開了姚鼐的嘴……
此時的沈晗，尚且預料不到，自己與姚家的關係竟是遠超他想象的複雜。
姚鼐先是說起那日姚老爺子突然要他寫遺書，然後慢慢的，將當天的情形通過語言原貌呈現。
沈晗靜靜地聽着，當他聽到老爺子最後一條遺囑，竟是要將姚家產業的股權留給自己，甚至還清楚地點出了外公與父親的真名，心裏涌出了莫名的酸澀。
後來他知道了自己的奶奶，居然是姚老爺子的妹妹；知道了外公姚清遠，與奶奶、秦大公子的糾葛；知道了父親沈鐸是秦家的血脈……
故事很長，姚鼐精力不濟，只得斷斷續續地講述，中途休息了好幾次。
沈晗爲了不傷到他的元氣，爲他渡入了氣勁，使他本身不多的生氣得以留存。
當秦家和姚家、沈家的故事講完，已經是日暮時分。
沈晗背對着窗口，坐在牀前如同一座雕塑，一張臉都浸在了陰影之中。
姚鼐已經十分疲憊，他靠在牀頭，閉上眼睛恢復精力。
良久，姚鼐纔不知第幾度開口。
“當年的糾葛早已淹沒在歷史的長流，如今秦家是第一世家，擁有龐大的勢力和權力，我早已經不想報仇的事了。而你身上畢竟流着秦家的血，恐怕也不會對秦家趕盡殺絕，所以父親便讓我隱瞞一切，讓你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姚鼐說出這話時，心裏也十分不是滋味。
沈晗聲音很平常地道：“所以那天，老先生是被你毒死的？”
提到那天父親的死，姚鼐眼中便現出淚光，哽咽了。
“是他自己喝的。我本不想讓他受苦，但是他說，如果他死得太輕鬆，事後被人知道，恐怕就會起疑。倘若是下毒，倒還能裝成被人害死之故。”
沈晗放置在膝蓋上的拳頭陡然緊握。
他想起了姚老爺子曾經眼含淚光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像是有千言萬語……當時的他只覺得古怪，如今細細一想，姚老爺子的目光便是心疼又慈愛地望着自己的後人，可恨他完全察覺不出。
沈晗內心已被自責包裹，低啞道：“若是我早日知道這些……舅老爺便不必死了。”
這聲“舅老爺”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瞬間讓姚鼐溼了眼眶。
姚鼐擦了擦眼睛，深沉地道：“情勢所逼，父親做出那樣的決定，其實也不光是爲了你，同時還是爲了姚家的其他人。”
沈晗卻不說話。
他此刻的腦子很亂。
一直以來，他總以爲韓彥是自己這一邊的，雖說他這段時間沒有聯繫韓彥，動用韓家的勢力，但是在他心裏，韓家是自己的依靠，所以他不懼向家，更不懼林家。
但現在，沈晗的靠山倒了，韓家壓根不是真心幫他。
韓家是秦家的走狗，韓彥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出賣外公的人！
激憤過後，沈晗也有些慶幸。
他自嘲道：“幸好當初我留了個心眼，因爲韓彥拿出的書信，雖然很像是外公的字體，但是韓彥忽略了一個細節，外公在寫‘我’字時，總是習慣性地將那一撇寫成一橫。我看出了這一點微妙的差異，因而在與韓彥相處時，涉及到重要的信息都會下意識地隱瞞或者保留。”
所以當初，沈晗纔會向韓彥撒謊。
姚鼐聽了，目光頗爲欣慰，感慨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縝密的心思。看來，我可以放心地將姚家交給你了。”
此話一出，沈晗眼神微變，“我並無意接手姚家，你纔是舅老爺親自選定的家主。”
他不覬覦姚家的產業，儘管舅老爺留了一筆豐富可觀的遺產給自己，但是如果姚鼐有需要，他會毫不猶豫地讓出股權。